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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水梦悠悠,君愁我亦愁」

    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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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锲子〉

    官府的人来得很快,但是事情处理的确有些潦草。

    天水镇临海却偏僻,海上常年多盗匪,当今皇帝心思又多疑多虑,所以海边的一切都把控的十分严格。所以在这里的官府众人不管是太守还是都尉,更多的还是适合海上作战,并没有什么办案经验。

    海边的人聚集了镇上的一多半,林家的那位酒鬼男人平常不见怎么出门,遇到这种事情,好歹死的是自己家的婆娘,不管心里怎么想,表面上还是赶过来看了看。一身短衫扎在腰间,手里还拿着个比他脑袋都大的酒壶,远远瞧见远处的尸体,也不知他是看清了还是没看清,虚头巴脑的一顿哭天抢地之后眼泪都没掉下来两滴。

    周围的人见他来了,连忙主动让出了一圈儿的空地,都知道这人的无赖撒泼性子,如今死了婆娘,让他逮上不管事实真假都得被讹到脱一层皮。邢叔咳了几声,实在是有些看不下去他那虚伪又浮夸的做派,上前拽着他的胳膊,半真半假地拉着到了远离那处尸体的地方。

    这群人当中,也就只有他敢横插一手而让那无赖说不出错处来了。

    “仵作先生,如何了?”

    地上蹲着的人一身官袍加身,闻言抬手扶了扶脑袋上的帽子,将肩膀上自始至终从未打开过却也从未离身的箱子抱进怀中——虽然里面不知道装了什么,但看上去很沉重,应当是用来验尸的工具。

    “启禀大人,尸身从海中发现,浑身上下被泡的发白,面部浮肿到几乎看不清原貌,应当是自己想不开溺水而亡的。据估计,得死了有好几个时辰了。”

    海上风大,邢叔忍不住又咳嗽了几声,旁边众人唏嘘一会儿,心中都明白这仵作的敷衍,只是当官儿的大人都没有说话,他们几个人微言轻测,也没人敢上前一步反驳什么。

    且此地地处边远,镇子又小,只是死了个人而已,在浮沉的宦海当中也掀不起太大的风浪。

    官兵连忙七手八脚地向前收拾尸体,被水泡过的尸体浮肿发白哪里又能看得出女子生前的半分艳丽。

    林盼娣虽然平日里与王家娘子之间有些矛盾,但与她有所相处的人都清楚,她的性子并非是尖锐而刻薄的,反而温婉爱笑,平易近人。见到眼前一幕,与她平日里走得近一些的女子都不由得掩面而悲。

    搬运死人这种事他们做了很多次,不过都是在只求速度的战场上,动起手来也不免粗手粗脚,周围聚集起来的人越来越多,嘈杂声也愈加庞大——直到在那件已经被水泡透了的麻衣当中,不小心掉落出一双鲜红色的绣花鞋。

    周围此起彼伏的叫声喊声似乎都在这一刻瞬间停止,一双双眼睛死死盯着那双被海水浸泡到发暗发黑的鞋子,众人的脸色不约而同的变得苍白惶恐。

    “杀人了……它来了,它来天水镇杀人了!!”

    林家男人似乎更是受到了什么刺激,双目所及瞳孔微缩,巨大的恐慌压过了有心伪装的假惺惺,连手中视之如命的酒葫芦也不管了,还剩半壶的美酒汩汩流淌在地上,最终顺着沙滩化作细流,缓缓流向海面。

    不顾眼前的尸体是他的结发妻子,也不管尸体的表面已经脆弱的经不起他这般剧折腾,那疯疯癫癫的酒鬼不管不顾地冲上去把尸身往水里推,眼见推不动,便又在一旁胡乱找了个棍子不要命地敲打着。

    折腾了好一会儿才总算被制服在地上,面颊压在沙子上因为他的挣扎而产生剧烈的摩擦,不一会儿的功夫就见了血,而那人就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样。

    众人安静地看着他双目赤红地在地上攀爬,正值壮年的身躯却几乎要蜷缩成像是面团一样的形状,若是可以,想来是恨不得把自己缩进地缝里才好。满身狼狈,状似疯魔。

    站在邢叔旁边的一位少年被眼前这一幕震惊的目瞪口呆,半晌才缓缓生出一句:“这人怕不是疯了——”

    〈红绣鞋 其一〉

    ·此时相望不相闻·

    “要去你去,这事儿跟我又没多少关系,我一个体弱多病的赤脚大夫,又何必趟这趟浑水。”

    方多病坐在破庙的高台之上,死死拽住随时随地想要离开这个地方的李莲花,后者像是躲什么牛鬼蛇神一样,看他靠过来,连忙往后仰了仰身子。

    眼见着多次挽留不成,方多病竟也真的不再勉强,拽着他袖子的力气一松,李莲花忍不住顺着惯性往后仰去,长臂伸手一捞,弱不禁风的人轻巧地被他完全揽进了怀里。

    “行,你不去,我也不去。管他死的是谁呢,从今往后我就只跟着你,腿长在我身上你走到哪儿我就跟去哪儿,本少爷让你想逃都逃不掉!”

    李莲花无声长叹,有些别扭地用一个十分诡异的姿势往后退了退,试图离开那人环住自己的怀抱,不料被人提前察觉,环在腰身上的那只手臂似乎用的力气更大了一些。

    似曾相识的情景,跟方才在街上的时候一模一样,李莲花有些不自在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尖儿,余光瞥到自己身上那桃红色的衣角,面上的表情更是一言难尽。

    这姿势本身没什么问题,朋友之间搂搂抱抱什么的最是正常,但是出现在他们两个人身上那可就实在是——太过诡异了。

    “你这么执着地跟着我,可是会让我或者让别人产生一些不必要的误会——”李莲花也不再试图挣脱什么,拍了拍自己身上不小心沾染的灰尘,双眸盯着眼前的少年面露揶揄,眼神当中闪烁着些零星的水光,似是又在盘算着什么鬼主意。

    “比如说,误会你对我本人有什么非分之想......”

    方多病怔了怔,自得的面容上少见的划过一抹空白。高台上的杂草已经被他们二人清理过,此时即便沾染上什么也是随手都能弹去的浮灰罢了。蓝色的衣衫和李莲花身上的是一般款式,广袖垫在手下,隔着几层布料,仍抑制不住他脑海当中的胡思乱想心猿意马。

    “没有误会。”

    本就相近无比的距离在对面之人的刻意拉近下更为亲密了几分,李莲花不由得屏住了呼吸,心中仅存的理智暗骂自己没什么出息,又遗憾他机关算尽之后最终还是走了一步臭棋。

    看着眼前之人缓缓靠近而自己却不能反抗的那种感觉有些微妙,饶是知道自己不应该生出这样那样的感情成为他的成为自己的负担和拖累,但胸腔里跳动着的心脏,聒噪的实在有些难以忽视。

    “什么?”

    回来的时候方多病为了哄他,在街上买了一串刚做好的冰糖葫芦,虽然心中清楚最后大半都是被自己吃了,但如今却觉得他的每一次呼吸当中,都是满当当的酸甜滋味儿。

    抬眸再看他的唇上,似乎还沾了些细碎的糖渣——方多病忍不住吞咽了一下口水。

    “没有误会。”

    李莲花一时哑然,呆愣地看着英俊年轻但是又露出十二分认真的少年,坦白赤裸,像是村口王家娘子家里那几只刚刚出生不久的小狗崽,对上一双澄澈不染世俗的眼睛,那张向来谎话连篇的嘴忽然就失了所有的攻击性。

    “行啊。”他干巴巴的笑了一声,脑子和嘴巴分成了两个不同的个体:“你要是愿意跟,就跟着吧。”

    方多病勾起唇角,不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在鼻尖刚刚碰到他唇角的同时放在他腰间的手臂微微一松,原本呆愣在原地的这才仿佛如梦初醒,轻轻“啊”了一声之后又坐了半晌,直到外面再次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那小孩儿在道歉之后并没有马上离开,而是被方多病拎着问东问西了好一会儿,本意是想把他送回到家里去,没成想这小孩儿看着干干净净的样子,竟也是个无家可归的流浪儿。

    打听清楚之后方多病便派他前去打探消息,一来是因为他在镇子上住了这么多年,那些鲜为人知的小巷子都能记得清楚,二来是因为他年纪太小,刚不到十岁的孩子因为生活而不得不出来坑蒙拐骗着实有些可怜,方多病按照江湖上买卖消息的规矩给他工钱让他帮忙打听消息,就算是暂时给他找了一份儿能够来钱的营生。

    而那孩子也确实没有让他失望:“不好了不好了,外面官府来人了,他们说是王家的娘子有杀人的嫌疑,把人给带走了!”

    李莲花似乎被他突如其来的大呼小叫吓了一跳,猛地从高台上跳了下来,却因为走的太急不小心杵了一下脚踝,方多病抬手想要去扶也被他怪叫一声跳着躲开,匆忙之间方寸大乱手脚并行,就连出门的时候不小心碰翻了破庙中央架子上的那口大锅都没有来得及心疼。

    抓了个空的掌心空荡荡的透着凉风,方多病默然看着他缓缓远去的背影,看似规矩的行动却被脚下微微凸起不平的地面绊得踉跄了好多次。

    也许,还是有些着急了……方多病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心,掌心的纹路一圈又一圈打着转,中央一条长(zhang)到手腕儿深处的长线,干脆利索地将那些圈圈一分为二。

    “哥哥——??我们不去看看吗?”

    刚刚长到自己腰间的小孩儿仰着头,双眼当中闪烁着隐晦不定的碎光。方多病垂下头来仔细观察着他,倏尔笑道:“帮哥哥去办一件事,这锭银子就全是你的了。”

    沉甸甸的银锭子安静地躺在自己的手心,那小孩儿名叫枫叶,浑身上下透着一股机灵劲儿让方多病不得不防。那银子刚落在枫叶手中不久便又被重新收了回去,方多病轻轻摇了摇头:“事儿办成了,才能拿银子。”

    枫叶转了转眼珠子,踢了一脚不知何时滚落到他脚边的破锅,有些无赖地笑道:“那你要是不先给我银子,我就不帮你办。”

    方多病笑了一声,心中暗叹他就算再聪明,却也终究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就连威胁,也只能想出这样漏洞百出的计谋。

    “那你可要想好咯——这件事儿我找谁办都行,但是这银子,你可不是找谁要都能有的。”

    枫叶转头看了看他手中被上下掂量着的银锭子,咬着唇不太甘心地思量了半晌,终于还是认可了他的话,郑重缓慢地点了点头:“好,我答应你。说吧,想让我办什么事儿?”

    方多病露出一个势在必得的笑容,弯下腰来朝着枫叶招了招手,轻轻在他耳边耳语了几声之后,迎着小孩儿难以置信的目光抿嘴肯定地点了点头。

    ***

    李莲花出门之后并没有走得太远,他身体不好,尤其到了天气冷的时候,一咳嗽起来就咳个没完没了,偶尔喝点热酒还能压一压身上的寒气,只是最近这段时间,喝再多的酒也没什么用显著的作用了。

    走出破庙之后他随意找了一条路,七拐八拐不知道拐到了什么地方,路过之人有几个认识的病患,见了他轻轻点头致意,片刻后转身走远,嘴巴里的碎碎念自以为声音很小,却还是一字不落地落到了李莲花的耳朵里。

    “那个蹩脚的大夫又回来了,也不知道他和那林家娘子的死有没有关系,前段时间不是还跟那两家人走的很近?”

    “别这么说,再怎么样人家也是个大夫,来咱们镇上不久,和那两家娘子也素来无冤无仇,人家有什么道理冒这样的风险去杀人啊?”

    前者哼了一声没做反驳,后者接着说道:“而且你看他那个样子,病殃殃的,动不动就咳嗽,别是得了什么痨病才好呢!”

    李莲花就坐在一家酒馆外面,招呼小二随口点了两壶酒,坐在外面的棚子下看着天上渐渐悬高的骄阳,优哉游哉地玩儿起了桌上的筷子。

    “我还说呢,转眼间就不见了人影也不知道去哪儿了,原来是跑到这儿来买酒喝。”

    李莲花头也没抬,只笑眯眯地嗯了一声,看来人一手按住那柄通身写着高贵的长剑,蓝色的衣角在自己的眼前晃了半天,才终于在对面的凳子上找了一个合适的位置,有些拘谨地坐了下来。一丝丝尴尬顺着小二呈上来的酒水,慢慢弥漫在二人之间。

    李莲花轻咳一声,先一步开口道:“怎么?你不是要去找那杀人的凶手?”

    方多病抬眼看他,面上笑得别有意味:“不是说好了要寸步不离地跟着你吗——日日夜夜,寸步不离。”

    李莲花高声应了,随手拿起桌上的一壶酒仰头就往嘴里灌,方多病阻挡不得,只来得及轻轻“诶”了一声。

    想说的话还没说出口,身后便忽然传来一阵嘈杂,铁甲撞击兵刃发出的清脆声方多病再熟悉不过,有些好奇地回身望去,却发现当中站着的还真的是他们的老熟人了。

    “方少侠——”

    来人一身深紫色飞鱼服,腰配绣春刀,脑袋上的官帽只要戴着便永远都戴的一丝不苟。方多病回首望去,眼前跑过来的人,不是杨昀春又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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