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来自三十年后的政治斗争教育
“殿下,你到底想做什么?” 一月的河内郡天气寒冷,姜昭虽然让人把姜霞的人困起来却还是保障着他们的安全和生活所需。 只是这对于他们内心加诸的煎熬却并无缓解。 她提拔了自己手下的人管理州郡营兵,中军领军和各军校尉在齐闻的支持下也有不少人听从她的指挥。 她插手政事,连张谓和陈量都服从她的吩咐,这个时候她又把姜霞带来的谋士们给围困起来,在随时会发动动乱的这个时代,这种种行为似乎都说明她想要谋反。 可……谋反?十四公主反女大王? 这,为什么啊?图什么啊?这是要干嘛?现实现在在这一刻对他们而言,比史书还离谱。 身为女大王坚定拥趸的宪行患并非全无还手之力,他早已经派人传递消息给姜霞,之所以不走,纯粹是想留下来搞清楚姜昭的想法。 他数次使出计策,逼迫姜昭来见他。 可姜昭足足耽误了到过完年了才来找他,他人都麻了,温柔俊雅的面容上看不出他内心的想法,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有多么的担忧。 不是对局势,而是他最是知道女大王对姜昭的在乎。 姜霞本身就性格刚烈,做事有些雷霆手段,有时候稍加释放戾气便能令群臣不寒而栗,但她到底还是对百姓心怀怜悯和同情的,有些决策也不失仁善,如果她内心最后一丝柔软也被覆灭,期待她将来执政后施行仁政,就未免成了奢望。 一想到此,自诩谋国之臣的宪行患就难免骇然悲叹,难道说……这就是要成为千古一帝必须付出的代价吗? 失去所有的亲人,被所有在乎的人背叛? 姜霞知道太子曾经和他的幕僚暗中叮嘱不可谋逆的时候,知道自己这位将自己一手教养长大的亲人也似乎预见她的野心而选择压制的时候,她没有表现出失望。 但宪行患知道,她并不是不在意的,因为,如非必要,她几乎不提太子。 她在回避太子的存在。 可对于姜昭,这显然是个她一生都没能回避的了的大问题。 “先生好,这些人可曾怠慢您?您有什么想要的,都可以告知他们……” 姜昭身后跟着的李沧从第一次见到宪行患那张“勾人”的脸蛋开始,就面色难看。 本来姜昭说要和对方单独相处,被李沧毫不犹豫的拒绝,且紧紧跟上来。 虽然青年最近已经得到了自己最想要的承诺,甚至为此,假做不知道姜昭去见齐闻的事情。 但现在还是手按在刀上,矜傲的凤目鹰隼似得盯着这个看似举止文雅,毫无威胁的年轻谋士,满眼不屑和敌意。 “殿下,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如今我是殿下的阶下囚,殿下无论给我什么待遇我都只能欣然接受。但唯独这个问题,某一定要求问于殿下,为了我的主君,哪怕殿下说完,再杀了我,也不迟。” 大帐之中宪行患不卑不亢,举止从容,仪表非凡,声音清越犹如流水击石,言行举止令人如沐春风,魅力无限,让人看到他根本起不了杀心,仿佛他的存在本身就足矣令人倍感治愈。 姜昭环顾四周,看到角落里的盖着布的鸟笼,神情微微一动,没有对宪行患的质问做出回应,转而走向主位的桌案轻轻跪坐下来。 宪行患微微皱眉,也在姜昭的吩咐声中落座。坐下后,又再度恳求道:“殿下如果不愿意告知,某也不强求。殿下适才问某可有所需,此处寂寞,臣惯用的古琴在女大王帐中,可否请人送来,臣愿意为殿下弹琴,以娱殿下耳目。” 姜昭闻言不由好奇看向这位年轻的谋士,如果不是被姜霞提醒过要小心他,光看外表,还真的觉得他是温润如水,手无缚鸡之力的世家公子,根本想象不到他的危险,说不定还会很喜欢他。 在一旁盯着的李沧黑了脸,一张俊脸冷淡,眼神中浮现对宪行患的杀意,甚至在对方开口后就立刻反驳:“因为你没能约束军中众人,导致他们私相殴斗,这才被处罚禁闭。殿下准许你留在帐中休息,且免除任何责罚,还令人对你的饮食起居多加照顾。你居然还敢提出要求,还要弹琴?是觉得竭也如公主般手段温柔吗?” 宪行患看了他一眼,眼神古怪,先是疑惑,紧跟着马上恍然大悟,沉默一秒,立刻轻声解释道:“将军请勿忧心,那琴是陛下……咳,乃是女大王所赠,走之前与案前吩咐我,要我日日弹奏,以慰思念……弹奏与殿下,只为聊表谢意。” 李沧:“……” 姜昭微微红了脸,扯了扯青年的衣摆,坐在一旁的青年便安静了。 宪行患将一切看在眼中,仍然笑意盈盈,实则心里一沉。 所谓军中纪律丧乱……乃是月前军中素来不和的两个营地打了起来,以至于发生兵乱,他派人前去镇压就刚好看到现场一片混乱,有人在努力调解但无济于事。而不远处是李沧站在帐篷边上,只露出半截身影,眼神漠然冷酷,见他看来便立刻消失不见了。要说这事儿和他没关系,那才是在骗鬼。 他年少成名,麾下北塞军杀人如麻,擅长远奔奇袭,凶悍残暴,他却能做到镇压全军,对他们如臂指使。他要是捣鬼,凭姜霞留下的这些人,根本防不胜防。也只有姜霞和凉州军中极少数能人才能与之抗衡。宪行患在打仗这事儿上目前还算不上行家里手,先天矮他一头。 同样是天才,他有多擅长出谋划策,李沧就多擅长刀口饮血。大家都是专业的,只是专业的方向不同。 事后,李沧更是厚颜无耻,代表姜昭前来传递处罚命令,宪行患看出他不介意趁机收割人命,反正不是他冀北人他也不心疼,只能立刻阻拦了暴怒的其他人,平静接受了禁闭的命令。 彼时,他还还不敢肯定,到底是李沧裹挟了公主,野心阴谋挑唆,还是公主才是幕后之人,他只是执行命令。 可现在看,很显然,他对公主言听计从。 和自己……是一样的。 “先生不必生气,我这就叫人去取琴。” 姜昭并不生气,立刻便叫等在门外的吴河来去取琴。 等吴河来答应下来离开,姜昭也不卖关子,立刻便对宪行患循循解释道:“我知道先生对我的行为感到不解,您的问题我也并非无意解答,只是我说出来怕您也不能理解。但我如今看到先生思虑周全,便知道是我过滤了。我可以告诉先生您想知道的事情,先生请随意问,但请先生知道了以后,不要阻止我,否则我只好请先生随我一起走了。” “走?” 宪行患听到前面还算冷静,听到最后一句,不由眉头紧蹙:“公主要去哪里?您和司徒夫妻一体,离开此地,您又能去何处?司州?冀北……请恕某不敬,婚姻大事并非儿戏。公主移情别恋,可依然与将军两心相许,齐司徒他不会有意见的。私奔可是下下策,将军就算带着您跑到天涯海角,女大王也会追杀他。 “您应该知道卫国公主惊鸾和赵国都夫人的事情吧,两位都是深受国君宠爱的公主,惊鸾与侍卫悬私奔逃到百越,她的父亲卫国主君令将军梁稻追杀,牵连越地数城被屠,他们因此换了好几拨首领,从秦到靖数百年的和平毁于一旦。” “至于都夫人,她哥哥赵王将她嫁给大将军符驿,她却在他兵败的时候逃到鲁国,嫁给了公子第,赵王用三座城池把她换了回来,后来又把她强行嫁给了国亲樊觅。她又和人私通,传的满都城都是流言,赵王被大臣责备了一年都没有降罪她。她却又私奔逃离,赵王命人去追,可惜她途中被盗贼掠去杀害。赵王见尸大哭,缉拿全国的盗贼,致使盗贼奔逃。至今三晋之地,都有缉拿盗贼的风气。” “您身为公主,是千金之躯,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影响深远。若您为将军计,为司徒计,为女王计,为您自己计。有上中下三计,最下为奔逃,次之便是与司徒别居,最好便是告知女大王,请她下令允许你们和离。同样是各有利弊,到底能把对所有人的损害降低到最低……” 姜昭没有阻止他的劝诫,也不奇怪他会误认为自己要私奔。 点点头,甚至有些欣慰的轻声道:“先生果然关心则乱,有您这样的人在女大王身边,姜昭便更加可以下定决心了。” “……” 被夸得先生很难受。 不想在云里雾里继续绕下去,姜昭微微一笑,看向这位谋士,意味深长:“您以为女大王想要取得天下,最大的阻碍是什么?” 嗯? 宪行患立刻低头思索,三王气量狭窄,庸碌无为,不足为惧。士族们胆小如鼠,自私自利,也不算什么大问题。天下贪官污吏,灾害不断,都可以一步步来,有先帝的封王诏书在,大义名分也不会有问题,剩下的只要一个合适的时机一切便可以迎刃而解。 硬要说在这些里面最大的问题,那可能是目前姜霞的兵力,如果不管外域的局势,便可以扫平这些虫豸。但她要看顾域外,就稍微有点捉襟见肘了。不得不承认,就算是姜霞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她也不能一个人打十万。 兵力欠缺,管理地方的人才也不够……但这些也都只会是时间的问题。 “看来先生并没有把那些人放在眼中,”姜昭看他思来想去,并不为难,便又忍不住惊叹道:“先生果然是盖世之才。不过……智可谋人,不可谋天(有暗指重生的意思)。打天下容易,治理天下才是最难的。先生没有小觑天下英雄,却小看了士族的遗祸。因为先生其实也是士族的一员,只想争取他们的认同,而忽略了他们的危害。先生以为然否?” “士族的危害?” 这么超前的观念,来自三十年后的教育,让宪行患一时之间有些难以接受。 “我不欲与先生争辩,我直接抛出问题,也可以告诉先生答案,我认为取天下最难的有两点,第一点,那就是缺人。一是缺乏来自于士族的支持,因为绝大多数的士族,既不认同女大王身为女子的身份,也不认同女大王和朝堂从很久以前就不同的治国理念。也许等到天下再乱一些,他们受到了足够的践踏,看到了足够多的苦难,他们才能转变观念。可您要是指望他们就此觉醒也是不行的,盖因他们的出身就决定了他们的想法。我不否认存在像是先生这样全心全意支持大王的人,但我也必须强调,如果您继续如此立场鲜明的支持女大王,您可能看不到女大王为尊九五,治理天下的一天了,这就是我对您的告诫。” 这不是告诫而是预言。 宪行患死在女帝登基之前,被自己的家族的人暗杀了。 因为他很多次阻碍家族的前程,为了女大王委屈自己的族人,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带来了多大的隐患。女帝决定选拔皇夫之前,他被人乱刀砍死,连完整的尸首都没留下。 从那之后,女帝终止了选夫,并且对此兴致缺缺,她也仍然有些情人,但也许,对她而言,宪行患不是唯一,却也与众不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