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你在西安四处的往来致谢并没张扬，不过也没瞒人，有些专注分享生活的女眷也会在朋友圈晒出“感谢亲爱的”配各种礼物实拍，一来二去谁得了什么也就不是秘密。你背靠着董北山，以他爱人的名义上下周全，　谁也挑不出来毛病。可是这份长长的礼单上就是少了吴二小姐，刘嘉毓目前最宠爱的情人，正怀着龙凤胎的吴琼文。

    一天，两天，三天，交游宴会往来联络，纵然吴琼文是个孕妇不太适合出席，可是没有一样东西送到门上，再迟钝的人也该品出滋味儿来了。吴琼文给家里打了电话，这才知道你备的礼很周到，吴家两个弟妹兼一个出嫁的大姐都有，但是偏偏她吴二没有，什么意思？这就是打她脸的意思。吴二小姐恼得心火翻上来，刚准备不依不饶，就遇到了送礼上门的人。

    你派来的人是钱妈，还带着一个厨房里上灶的阿姨。钱妈生得麻利和气，一双笑眼在人身上刮一遍就知道有几斤几两。她拎着几包东西进来亲自给吴琼文问好，恰好吴琼文也憋着问罪，不过两国交战不斩来使，吴琼文便压着质问，先笑着问了一句拿的什么东西。

    钱妈一样样在客厅摊开了解释：“这几天我们董先生聚餐多了，喝酒也多，我们太太特意在当地收了点儿药材给他做解酒汤。刘老板知道了，就说让我们把药材拿过来，让您家里的师傅给掌掌眼，帮我们挑挑好的能入药的，也教教我们怎么做。”

    吴琼文本来以为你派人是来送礼道歉的，结果别说道歉，竟然连点儿礼都没给带！她的嘴角绷直，又努力酝酿一下重新挂起来。

    钱妈仿佛没看见气氛尴尬似的，很亲热似的转述你的话：“我们太太可嫌弃先生了，说什么…什么…哦，一喝多就止不住话，说多错多，赶紧喝点儿醒酒汤，可别乱说胡话让人记恨上。”

    吴琼文笑脸都快挂不住了：哪儿跟哪儿啊！派来个阿姨绝口不提送礼，莫名其妙让解什么酒——但这句话吴琼文是听得明白的，你要暗示的肯定是有人说错了话。可她——她说错什么了？

    跟来的阿姨已经挽起袖子进厨房跟师傅学做解酒汤了，钱妈就势坐在沙发上夸起吴琼文来，先夸家里装修有格调，又夸吴二小姐胎像好，给吴琼文夸了个晕头转向。恰好这时，保姆遛狗回来拿了几件快递，随口说了一句是吴五小姐的东西。吴琼文心里“突”的一跳，想起这个meimei，就仿佛一下子抓着了点什么。

    还不待她开口，钱妈就放下茶笑道：“对了，送吴五小姐的东西我们太太还没挑出来呢，太太看五小姐爱好广泛，成天在抖音上发自己跳伞啊，潜水啊，旅游啊，哎呦可会玩儿了。我们太太说，既然要给人送礼就别露怯才好，要是花了钱人家还不喜欢，或者光顾着显摆自己的能耐，结果犯了人家的忌讳，那不成了结仇了吗。”

    吴琼文脸色白了青，青了白，还是保姆见缝插针说了句不好意思小姐该吃钙片了，把人搀扶到楼上卧室里，靠软垫倒热水，难免就埋怨起钱妈：“有什么话非说得这么横冲直撞的，您没事吧？”

    吴琼文喝了水把恶心压下去就摆手，“手机拿来我看。”保姆递过手机，吴琼文马不停蹄地登上抖音，感谢大数据，没过两分钟吴琼文就被再一次气得头晕眼花起来，只给自己mama发了微信，让她马上订机票送吴琼艺回澳洲上学。

    吴琼文在楼上打了两个电话，然后就没下过楼。最后保姆出来送钱妈走，给她兜里塞了个红包，低声下气道：“我们小姐说，千千万万不要给五小姐送任何东西了，她什么都不缺，再一个，她这周就要回澳洲上学去，课业紧张，哪能出去玩儿呢，连说话的功夫都没有，叫你们太太千万不要把她这个人放在心上，你们只管玩儿你们的，我们二小姐怀孕一向不太方便的，这段时间连家里的事情都不管了。”最后一句话委婉给吴琼文开脱责任。

    钱妈笑眯眯答应着，喊了阿姨一起走，临出门前才恍然大悟一般拍了脑袋道：“放在茶几上另外两个盒子是我们太太给二小姐备的礼物，刚才忘拿进来了，你们二小姐上楼我才想起来。我们太太说咱们两家在这些人里关系最密，礼也最厚，让你们小姐收下，也算她们认识了。”

    保姆陪笑收了，说穿了你和吴琼文身份有别，你既然看在刘嘉毓的面子上送了礼，抬了抬她的身价，她自然不会驳你的面子。

    听完了钱妈的话，吴琼文看着已经被删除但仍然在互联网留下痕迹的评论内容，叹了口气：“这事儿还是得让刘总知道，本来就是咱们理亏在先，现在人家找上门，咱们还能不认？”说着又披了睡衣，在化妆台前仔细收拾起来，预备画一个楚楚可怜的伪素颜妆见刘嘉毓，跟她方才在视频通话里的态度截然相反。

    “你要显摆，你去你那群小姐妹面前显摆，你在这里跟一群不认识的人充什么大尾巴狼？”方才，吴二小姐开了免提，把meimei从头到脚训了个遍，“你去招惹她干什么？你没说什么？你没说什么你在背后嚼人家的舌头根？你别想着我能帮你，我都被人家指着鼻子骂了！她送东西，每家一份。独独我的来的最晚！那边儿的刘庚诚九岁了你不是不知道，陈妤要是故意记恨，往那边儿送厚礼来打我的脸怎么办？这么大的人了一点脑子不长的吗？你赶紧，明天就给我收拾东西回澳洲去！我是怀了刘嘉毓的龙凤胎，不是你的免死金牌！”

    吴琼文怀着幼子，但是发妻的长子终究在刘嘉毓心里分量更重一些。吴琼文也因此要强，时刻比较着自己与正头太太的人脉来往，长处短处。

    吴琼文骂了一通骂得胸闷气短，最后吴大小姐上门劝她，而被骂得花容失色的五小姐吴琼艺跪着挨了亲妈的一巴掌，还是嫂子来劝走的。第二天果然就踏上了回澳洲的航班，而网上的流言也在刘嘉毓的管控下逐渐淡去，从明面转到地下。

    任何形式的爆红都是一柄双刃剑，但对你而言，你聪明地捏住了这锋利的刃。你背靠团队，做到了持续稳定输出，平静地掀起了你生活的一角。在自己的小院里采摘，城郊的鲜花市场选花，带着毛毛旅拍，你给自己迅速制定了营销计划，一个月只更新五到六个视频，从不直播，也不带货，先稳固住了自己的口碑。

    你的视频动辄十几二十个机位，自然有人猜测你是不是被资本包装出来的伪名媛。就有人回应：她可不用资本包装，她就是货真价实的资本。把你做制片人的事情一翻出来，就引起了更多讨论，便有人留言，想看你的工作vlog，想看你拍开箱翻包，奢侈品分享。这样一来二去热度不减，你便真正在短视频的赛道中有了一席之地。

    至于所有对你家庭的猜测，你也不做回应，但也不会刻意避开，偶尔出镜的董北山的背影你也不会删掉。但你清楚知道网上的议论，甚至顺着网友的意思，调侃自己的英文名翻译过来是接地气的东北“婆婆丁”。

    在西安的日子过得流水一样快，还差三天就要按原计划启程回家的你正在卧房带着阿姨一样一样整理行李，董北山带着毛毛在旁边陪你，还颇有耐心地帮毛毛把你的首饰偷出来试戴。可你总能发现父女小偷联盟的行动，从毛毛的小rou手里拿到自己的东西。

    毛毛趴在董北山后背上跟他咬耳朵：“mama背后长了小眼睛。”

    就在董北山好笑时，手机上来了电话。他先把毛毛交给育儿嫂周姐，然后才走出去接听。你没在意，继续指挥大家清点行李，把礼物分类。

    这个电话却不像往常一般长，没过三分钟董北山就走进来。他示意其他人先出去，只留下你。他从背后抱住你，然后才说：“师母去世了。”

    这个讯息让你不由得发出了惊讶的声音。你甚至要花一分钟才能把“师母”和“去世”两件事情联系在一起。当你反应过来以后，立刻握住了董北山的手：“怎么办？缦缦他们知道了吗？我们要不要今晚就回去？”你又补充道，“毛毛也要过去的吧。我现在让他们收拾东西，你快去跟楠哥商量吧。”

    你知道死者为大，你也知道涂云淑算不上喜欢你，但是她却很喜欢毛毛。你知道董北山性格，死者为大，纵然有千般不好，纵然派了冯涛和采薇在万家时时监视，通风报信，到了这一瞬间，心里也只记得当初微末身份，涂云淑亲手给他兄弟两个煮茶做饭的，师徒三人真亲如父子的当年。情于故人重，迹共少年疏。回去送最后一次，从此就算恩怨各清了吧。

    你絮絮叨叨，坐在几个包裹中间掰着手指头跟他说有几个箱子装了东西，马上打包发走，还有几个随身的箱子都装了什么东西。你拉着他的手，董北山的眼前闪过一些零碎的片段，在接到冯涛的电话时，他也有一丝恍惚。好像曾经坚固的世界忽然摇晃了一下，意味着那个凛然的秋天离自己又近了一步。

    他年轻时也悍不畏死，也轻忽儿女情长，可岁月会给他一个教训，教他人过而立才知道什么是画眉深浅入时无，双鸳鸯字怎生书。

    董北山的眼神里有说不出的温度。

    还好，他还有你，他还可以牵住你的手，在动荡的世界里获得最宁静的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