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凶祟 第51节

    姜也把手搭在门把手上,轻轻摇了摇头。

    他道:“我一直很想问你,你为什么要躲施阿姨?是因为害怕么?”

    靳非泽眯起眼,漫不经心的笑容从脸上消失,“我说过,我不会害怕。”

    “那是因为什么?”

    他压低声音,神情变得有些阴郁,“我讨厌她,这个理由有说服力么?她太吵了,我讨厌有人不停地喊我的名字,这会让我做噩梦。”

    “你讨厌的真的是她么?”姜也抬起眼,淡然的眼眸将他望着,“你讨厌的是你自己,讨厌自己一个人从这里逃跑,没有把她救出去。你知道她很害怕,你知道她被黑妖怪抓住了,但你无能为力。靳叔叔不管她,许媛恨不得她死,你是这世上唯一能救她的人,但你却什么也做不到。”

    房间里一片沉寂,地上的考生莫名感觉到一种紧绷的气氛,不敢说话。大家眼前忽然有什么东西一闪,靳非泽以非人的速度冲到了姜也面前,扼住了他白皙的咽喉。张嶷大惊失色,拽住靳非泽的手腕,却根本无法撼动他。

    靳非泽审视着姜也,笑道:“小也,有没有人说过,你真的很多管闲事。或许你不该活,死了之后的你更安静,更讨人喜欢。”

    姜也的脸上没有任何惊惧,他毫不退缩地凝视着靳非泽,那双静静的眸子仿佛穿透靳非泽的眼睛,望穿他布满乌云和长满泥沼的内心。

    “够了,”姜也轻声说,“原谅你自己吧。施阿姨在生下你之前,就已经预料到了今天的结局。她早就做好了准备,根本不会怪你。那个呼唤你,怨恨你的怪物,不算是你真正的mama。你和我不一样,我没有爸爸mama,没有亲人朋友。妙妙死了,我在这世上最后一个牵绊就断了。我死了,不会有人难过。你死了,施阿姨会难过,你爷爷会难过。”

    一旁的张嶷惊讶得说不出话,这一刻他总算读懂了姜也。常人畏惧死亡是因为在现世有所羁绊,自然而然恐惧未知的死后世界,而姜也不一样,李妙妙死后,这世上没有人真正留恋他,他也不再留恋任何人。死了,什么都没有了。一无所有的未来和一无所有的过去对他来说没有区别。

    靳非泽定定望着他,黑眸里没有笑意。

    姜也最后说:“所以,好好活下去吧,即使当个疯子,也要疯得开心。你的mama,我帮你救。”

    他掰开靳非泽的手指,拧动门把手,头也不回地步出门外。

    张嶷急道:“哎,等等我啊。”

    姜也的声音遥遥传过来,“张嶷,不要跟过来。你们有亲人,有朋友,有想做的事,你们不能去。只有像我这样的人,才有资格赴死。”

    他的背影无比决绝,在长廊里越走越远。那一刻他看起来不像个刚高考完的学生,而是奔赴世界末日的孤胆英雄。靳非泽心里有一种没来由的烦躁,姜也给所有人都安排好了将来要做的事,靳非泽当个快乐的疯子,张嶷当明星道士,那姜也自己呢?死在怪物的手下,从此做个复读机一样的鬼魂么?

    真无聊,无聊透顶。靳非泽头一次碰到姜也这种怪胎,这世上大多数人都自私自利,比如他的父亲靳若海,看起来尽忠职守作风正派,其实是个伪善的衣冠禽兽。再如那些不顾后果为他冲塔的人,要么是想睡他,要么就是想被他睡。而姜也竟然是个十足十的大圣人,他竟然可以为靳非泽这样纠缠他侮辱他欺骗他的神经病去死。

    从在网上认识开始,姜也为他花钱,帮他扛罪,背他离开禁区,从来对他别无所求。为什么?靳非泽发现自己忘了问,之前在手术室姜也快要死的时候,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可恶,可恶,第一次有一个人让他看不透。

    他心里再一次有了那种不舒服的感觉,好像少了什么似的。只有抓住姜也,才能填满心房。

    张嶷看他脸色阴森森的很不对劲,警惕地说:“小也不在,你别又失控啊。”

    靳非泽忽然举起枪,瞄准地上那些坐等救援的废物,“跟我走,我们一起去杀了那只怪物。”

    “不行!”有人脸上浮起惊恐,“我们打不过那种东西!我知道你们说的是什么,那只异常生物的评级起码是a。你的小男朋友不要命,你不能强迫我们也不要命!”

    其中一个女生举起枪,毫不畏惧地同靳非泽对峙。

    “你最好别乱……”

    她话还没说完,靳非泽眼也不眨地扣动了扳机,子弹打穿了她的手。

    他温柔地微笑,“你们不是姜也,我才不管你们死不死。像你们这样的废物,能在小也狙杀我mama之前为他抵挡片刻就已经是你们人生中最大的意义。你们不去,我现在就杀了你们。晚点死,胜过早点死,你们说对不对?”

    他又开了一枪,子弹打进一个考生耳畔的墙壁,所有人被电击似的震了震。

    “现在,”他居高临下,神色冷漠,“能跟我走了么?”

    ***

    姜也下了三楼,安全箱还在原地。他提着安全箱,来到地面停车场。之前为了躲刘蓓的鬼魂,姜也录了一段靳非泽的录音,现在再次派上用场,他决定用这个来吸引施医生。他设置好定时播放,进入门诊大楼。根据梦境里的观察角度,江燃的射击点应该在门诊大楼三楼的某个窗口。

    姜也潜入门诊大楼,悄无声息地上到三楼。门诊大楼没有恢复用电,走廊里仅仅有尽头窗户的一格天光,整个走廊像一口深深的井,不知羁押了多少幽魂。

    三楼靠停车场的方向是一溜妇科诊室,从1排到15。姜也举着手枪,挨个进入诊室确认射击点。1不是,2也不是,角度都不对,和梦境里的相差太大。姜也继续往前走,进了12诊室,从窗户望下去,几乎正对地面停车场。应该差不多了,再往前走一间。

    他正准备打开门,忽然听见外面有“咯……咯……”的声音。

    有鬼来了。

    姜也并不惊慌,贴着门细细听,那咯咯声停在门口不远处,似乎就是冲他来的。大概他之前就已经被这只鬼跟踪了,只是没有发觉。姜也放下安全箱,抽出别在后腰的制式手枪,深吸了一口气,蓦然开了门,脚步迅速左转,瞄准咯咯声的来源。

    即将扣下扳机的刹那间,姜也的眸子一缩,僵在了原地。

    眼前满身鲜血的少女一寸寸扭过头,露出她苍白如天光的脸颊,还有一双黑得无比纯粹的眼眸。她的头发上还别着兔兔小发卡,是她最喜欢的一款,身上的jk又破又脏,裙子沾了泥泞的血污。她显然不是人了,甚至发不出人的嗓音。

    “咯……咯……”

    她向他走来,越走越快,脸上露出狰狞的凶狠表情。

    最后,她像豹子般冲了过来。

    第62章 绝命狙杀

    疾风扑面,危机将至,姜也却下不了手。

    她什么时候“活”过来的?在这所医院死去的人都会再回来么?然后从此被禁锢在这个禁区,在恐惧里彷徨?

    悲哀是一层一层的纱,紧紧缠住姜也的心。

    “别怕,”姜也轻声说,“哥陪你。”

    在李妙妙迎面奔来的刹那间,姜也放下了手枪,闭上双眼。以前看电影的时候,主角发现自己的亲人变成怪物,即使含着泪,也总是能干净利落地爆了他们的头。可姜也做不到,他没办法眼睁睁地看着妙妙的头颅碎在他眼前。如果到了世界末日,他宁愿变成怪物哥哥,和怪物meimei相依为命。他静静地想,没关系,就让别人来爆他们的头好了。

    他放弃了抵抗,从容等死,等待着她的利齿嵌进他的身体。可是凛冽的风从耳边掠过,料想中的疼痛没有降临,李妙妙从他身侧擦肩而过,扑向他的身后。

    姜也讶然回头,眼见李妙妙用手刀斩断了一具女尸的颈骨,把那尸体的头颅揪下来。鲜血喷了她满头满脸,她眼也不眨,睫毛上带着刺目的红,仿佛是血画作的鲜艳眼影。方薇薇——护士小姐走脱的病人——满脸怨毒地瞪着姜也,发现自己“复仇”失败,扭曲着脸在李妙妙手里哭泣。

    李妙妙提着这哭泣的头颅,把它交给姜也。

    “哥……哥……”

    姜也怔在原地。原来她不是在咯咯怪叫,她是在喊他。

    她艰难地说着话:“我……不……怕……了。”

    姜也望着她脏兮兮的脸颊,一滴泪划过脸颊,喉咙像被石头堵住了,说不出话。

    “我……不……怕……了,”她看见他落泪,有些惊慌失措,吃力地重复,“我……能……帮……你。”

    姜也沉默地抚上她的发顶,微红的眼眶泄露他失而复得的喜悦。原来靳非泽没有骗他,他不知道靳非泽用了什么办法,总而言之,妙妙回到了他身边。李妙妙低着头,乖乖让她哥摸她的头。姜也的眼睛酸酸的,纵然习惯了面对血淋淋的变故,习惯了心硬如铁地去战斗,他也忍不住想要落泪。

    “妙妙,”姜也问,“你有没有觉得身体哪里不一样了?”

    李妙妙认真想了想,说:“心里、少了、东西。”

    “什么意思?”姜也蹙眉,“心脏不舒服?”

    李妙妙摇了摇头,不知道怎么说,干脆闭上了嘴,两只黑白分明的眼睛茫然地望着姜也。

    姜也慢慢明白了一点儿,李妙妙的意思或许是她的情感有了变化,靳非泽变成凶祟以后成了没有感情的怪物,甚至不再在乎他曾经奋力拯救的母亲。

    当然,这点存疑。事实上姜也猜测他一直在不自觉地逃避,他这么做很有可能是他内心深处为了不让自己陷入自我折磨,下意识启用的自我保护机制。只要屏蔽自己的情感,就能够不再痛苦。

    李妙妙的情况和他差不多,虽然还保有着亲情,但恐怕其他情感所剩无几了。

    姜也摸了摸她的脑袋瓜,说:“跟紧我。”

    李妙妙用力点了点头。

    地面停车场设置好的录音已经开始播放了,事不宜迟,姜也进入13诊室,把一张桌子推到窗前,打开安全箱,在桌上搭好可调两脚架和狙击枪。这把枪是巴雷特m82a1重型狙击枪,通体漆黑,枪身冰凉,握在手里仿佛握着死神的手掌。姜也听过这款枪,它不仅能狙杀人,还能狙击轻型装甲。神梦结社给他这把枪,估计是考虑到施医生表面皮肤的坚硬程度。

    现在问题来了,姜也完全不知道怎么使用狙击枪。他摸了摸巴雷特的枪口制动器、机械瞄具和特种橡胶肩托垫。他回忆了一下电影里面的士兵用枪的姿势,又搬来一张桌子,和前面的桌子并在一起,然后趴在桌上,肩膀抵住托垫,一手握住枪托,一手摸住扳机。

    冥冥中似乎有了一种感觉,仿佛很多年前他曾经无数次使用过类似的枪械,所有动作都如行云流水,他自然而然地调整好了瞄准镜。

    太熟练了,熟练到姜也不相信此刻此地这个射击的人是他自己。

    他不明白,为什么他可以完全复制江燃的动作?

    他忍不住一遍又一遍地思考,他到底是谁?

    停车场里的手机早已开始播放录音,起码得有二十分钟了,姜也没有等到施医生的影子。支着身体的手肘保持了太久的静止,肌rou开始酸痛。李妙妙倒是毫无压力,像个人工制成的娃娃一样杵在他身边,这二十分钟以来一动不动。

    计划失败了。姜也想,录音的声音太小了么?可是他明明记得,监控录像里的靳非泽不过跳了支舞,就把施医生引过来了。恐怕是神傩舞有些特殊的作用,这些家传的绝学手艺都有不为人知的道理。

    必须换个计划,姜也思忖着,忽然听见录音戛然而止。姜也抬起头,透过瞄准镜观察停车场,眸子蓦然一缩。

    是靳非泽,那个家伙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停车场,还踩烂了姜也的手机。

    考生们抖抖索索地围在不远处,举着枪瞄准周围,生怕哪个斜刺里窜出来可怕的怪物。

    姜也拿起对讲机,厉声问:“靳非泽,你干什么?”

    “小也,你真笨。”靳非泽戴上了金色的面具,“只有我能引她出来,我们是母子啊。”

    姜也看他茕茕立在天光下,心里升起不祥的预感。

    “你要做什么?”

    “mama最喜欢看我跳舞。”

    姜也神色一凛,“你疯了!?”

    靳家的神傩舞是驱邪的神舞,虽然不知道它驱邪的原理,但用脚趾头也知道,一个凶祟绝不能跳这种舞。更何况,八年前他就是因为跳神傩舞激怒了施医生,被开膛破肚,差点死在这里。从前的施医生喜欢他的舞,现在的怪物施医生厌恶他的舞。

    靳非泽自顾自地说:“好多年没跳了,有点忘记舞步了。你会喜欢看我跳舞么?”

    “靳非泽,”姜也一字一句道,“你不要乱来。”

    “小也,我的命交给你了。”靳非泽对他的警告充耳不闻,这个混蛋向来是这样任性妄为,不听指挥,胆大包天。靳非泽轻轻笑道:“要保护好我哦。”

    他开始跳那支舞了,依旧是八年前的《太子驱邪》。幼时的面具太小,只能扣在额上,可金色的神面反射着日光,更衬得他肌肤雪白,熠熠生辉。他在天心下起舞,手里虚虚握拳,仿佛举着一把凛冽的长剑。劈砍、突刺……他的动作干脆利落,神圣庄严。四周一片寂静,似乎比起舞前要更静了。黑暗里有什么东西涌动着,像蛇虫潜伏在阴影里焦躁地耸动。

    住院大楼的灯光忽然一层层地熄灭,从上往下,仿佛有什么东西飞快地从顶楼奔了下来。考生们大惊失色,纷纷寻找掩体准备射击。

    大厅顶棚下爬出了一个漆黑的怪物,她金色眼眸眨也不眨地望着远处的靳非泽,嘶哑的声音呼喊着:“阿泽……停下……不要跳那支舞……”

    靳非泽充耳不闻,舞步绕着中心旋转。

    姜也注意到,他每走一步,就在水泥地上留下星点的血迹,那血仿佛星星梅花,在他足下鲜艳地盛放。姜也眉头紧蹙,目光追着他的身影,却又看不出他哪里受了伤,哪里在流血?

    施医生额心的脓包颤抖了起来,一派要破裂的样子。姜也迅速待命,准心瞄准她的额头。

    “阿泽……停下!”

    脓包在狂抖,却没有张开裂缝。姜也额头大汗淋漓,心里默念着快开快开。施医生朝靳非泽冲过去了,虎豹一样不可抵挡。明岳和庄知月率先开始射击,可施医生的速度太快,在普通人眼里是急速闪现的几个朦胧幻影,每一枪都打空,甚至没有伤到她的边角。其他考生根本没有反应过来,一个呼吸之后,她就到了靳非泽眼前。

    “靳非泽!快跑!”姜也大声喊。

    靳非泽竟没有动,按照他的速度,他本可以轻松躲过施医生的撞击。等等,姜也忽然明白了,出血的是他的脚底,鲜血多到浸过鞋帮,滴在地上。这就是他跳神傩舞的代价,他的脚很可能几乎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