桥上的那只鬼

    车卞

    ooc

    他抱着那躯溃烂发臭的尸体，深情地吻上他的嘴唇。

    “哥，永远在一起。”

    01

    那只鬼长得清秀端丽，身型瘦削，坐在桥上摇晃着两条腿，他眺望着远方，眸光深沉黝暗，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美丽的先生，你在苦恼些什么？”听到我的声音，他被吓了一跳。“你看得见我？”我指指我的白眼，里面倒映出他惊讶的脸和半透明的身体。“我是阴阳眼。”

    他犹豫了一下，说：“我被困在这了，哪也去不了。”

    鬼魂被困的原因要不是被人下咒了，要不就是尸体没有安葬。

    “你知道你已经死了吗？”

    “我知道。”他的声音变得无悲无喜，表情亦然。

    “我来帮你投胎吧，告诉我尸体在哪？”

    “你？”他扫视了一眼我小孩的身躯，轻轻地叹了口气，“你会被那疯子杀死的。”

    是他杀，我并不意外，自杀的话灵魂会被染黑。

    是美丽惹的祸吧，我暗暗猜测，下定决心舒展这位先生紧锁的眉心，这是我见过长得最漂亮的鬼魂，他活着的时候，笑起来一定勾魂摄魄。

    “我不是普通小孩。”我灵活地跳上桥杆，蹲在杆子上与他平视，桥下的水瞬间变得湍急，波涛汹涌着发出怒吼，划破了凌晨黑夜的宁静。

    “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

    我口中默念道，两手作枪势，交错在胸前划符。

    “你，你在干什么？”先生惊讶地看见他半透明的胸前聚起了一团白光，白光探出了一根线系在了我的左手小指上。

    “暂时把我和你的灵魂绑在一起，这样你就可以跟着我走。”我跳下杆，大踏步地离开桥，而先生也顺着线的牵引被我带下了桥。

    离开了被困了不知道多久的桥，先生脸上没有出现半分高兴的神采，他面色阴沉地摸了摸那根发着光的魂线，看了看我脚下的影子和他脚下的月光，自暴自弃地说：“别帮我了，你是人我是鬼，就任我自生自灭吧。”

    “先生，”我转过头，郑重地对他说：“不要再受困于这一世了，请转世投胎，重新做人吧。”

    “只要喝下那一碗孟婆汤，这一世纷纷扰扰，哀哀怨怨，就都随风逝去了。”

    “我帮你，是因为我看得出你本性纯良，品德坚贞，如此纯净的灵魂，不该落个孤魂野鬼的下场啊！”

    “我并没有那么好……”

    “不是谁都能做到悔改自己的错误的，你已经很好了。”

    听完我说的话，他怔忡了一会，最终还是妥协了，并把一切都与我和盘托出。

    他叫卞闵浩，为了还债找了有钱人车宇靖卖身，没想到被折断了脚监禁，逃跑了也会被抓回去，工作外出都不允许，反抗控诉都没有用。

    车宇靖疯狂地爱上了他，但那种爱是扭曲的，病态的。

    卞闵浩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不只上面有一圈触目惊心的勒痕，他的头，脚，手腕，到处都是斑驳的伤痕。

    “我真的受不了了。”他的目光悠悠，声音轻飘，“我说我一辈子都不会喜欢他，我宁愿自杀都不愿跟他在一起。”

    “他用红酒瓶把我砸晕了，把我手脚绑起来不让我自杀，我什么都不怕了，我叫他杀了我，我们每天吵，他用各种手段让我闭嘴。”

    “后来我就不说话了，也不吃饭，我的身体越来越差了，用营养液也救不回来了。”

    “我，”他停顿了一秒，“快要死了。”

    “或者说是因为我太想死了，他很害怕，一天到晚抱着我，嘴对嘴喂我吃饭，请了很多医生来看我。”

    “他早就疯了，而我已经累了。”

    “最后我成功了，我灌他酒，主动勾引他，让他掐我脖子。”

    “慢慢地慢慢地，”说到这，卞闵浩竟然笑了，嘴角勾起了一个惨人的浅浅的弧度，“他就把我掐死了。”

    02

    来到车宇靖的豪宅，这里富丽堂皇却是死气沉沉，嗅不出一丝人味。

    “你要直接进去吗？”

    “先灵魂体进去看看情况。”我找了个隐蔽的角落，心中默念“人生无根蒂，飘如陌上尘。”，感觉到自己越来越轻，轻如蝉翼的时候便探头扭身一挣，从rou身中蹦了出来，原地留下了像是在闭目养神的“我”。

    “这样没关系吗？”卞闵浩目瞪口呆地看着我灵魂出窍。

    “半个小时后回来就行。”看着卞闵浩脸上正常人的可爱小表情，我使了坏心思，想逗逗他，“你可以附我身哦，要试试吗？”

    果不然他立马一脸慌乱地连连摆手拒绝，“不行不行，出不来怎么办！”

    “哈哈哈哈。”

    笑够了我们就进屋，仗着是灵魂体，直接穿墙过门。

    “他在。”一进屋，卞闵浩就压低声音道，“在卧室。”

    真敏锐，我扫了眼客厅，厨房没有任何刀具，所有尖角的地方都被包了起来，垃圾桶里很干净。

    卧室门掩着，听不到里面有任何声音。

    难道……我心里惴惴不安，鼓起勇气进了卧室。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英俊的男人和一具腐化生蛆，眼睛脱落，白骨渗出的尸体相依相偎的可怖情景。

    “妈的，警察是干什么吃的！”我怒目圆睁，恶狠狠地骂了一句。

    “果然，”卞闵浩倒是面色平静，他凝视着被禁锢在车宇靖臂弯中的自己，雪白的蛆在“他”的眼窝里蠕动，他似笑非笑地喃喃道：“死了也不放手啊。”

    卧室的桌上地上洒满了空酒瓶子，腐化的液体浸透了床单，如果灵魂体有嗅觉，这一室的恶臭足以把人熏得上吐下泻。

    这个疯子，竟然还能抱着尸体睡觉！

    这样的尸体动一动就会碎掉，偷尸是行不通了，而且车宇靖是财团的儿子，等警察处理怕是尸体都白骨化了。

    又或者……

    “我可以带你进入他的梦。”瞅见卞闵浩复杂的神色，我又说：“你不想被他安葬我也理解，但这是目前最快的方法。”

    “你不想说就由我说吧，一般这种人看见鬼吓吓就从了哈哈哈。”我假装经验老道的样子，想缓解一下紧张的氛围。

    “不。”卞闵浩摇摇头，“我说吧。”

    “好……”

    03

    直视车宇靖紧闭的双眼，我快速地念道：“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把身体拧成一根针，呈跳水式火箭般蹿入车宇靖的眉心。

    一进去一片茫茫的黑色大雾，我警惕四周，以防有什么梦魇怪物突然窜出来。这里是别人的梦，也就是别人的地盘，打起架来我没有百分百的胜算，何况我还要保护卞闵浩。

    当下就是要找到车宇靖……

    “哥！！”

    突然一个和车宇靖长得一模一样的小孩从雾中冲出来，扑进了卞闵浩的怀里。

    欤？

    按理说梦中的自己就是内心最真实的本我，需要进到梦的最深处才能找到，这自己跑出来的我还是头一次见。

    “我以为你再也不愿意见我了，我梦见你走了，我怎么喊你都不回来！之后喝再多酒都梦不到你了。”车宇靖委屈巴巴地哭诉，下一秒又喜笑颜开，软软地撒着娇：“你还是回来了！哥～！”

    我眯起眼睛，那恐怕不是梦，人的灵魂一般会留在死去时的地方，但卞闵浩没有，他选择了去另一个附着了他强烈情感的地方——那座桥，头七过了仍没被安葬便困在了那里。

    我隐在大雾中，屏息凝神等着卞闵浩跟车宇靖说完就马上拽他离开梦境，只有二十分钟了，要抓紧时间。

    “我有事要跟你说，”卞闵浩蹲下来，握住车宇靖的肩膀，神情严肃地说：“车宇靖，我已经死了，把我葬了，别再抱着我的尸体睡了。”

    “放手吧。”

    车宇靖的笑容顿时僵住了，笑意渐渐地消失，眼底只剩下彻骨的寒意。

    “你果然要离开我。”车宇靖脸上青筋暴起，梦境改天换地，一轮血红的残月拨云见日，不祥的红光泼了下来，我往地上一看，全是阴冷的毒蛇在丝丝作响。车宇靖死死盯着卞闵浩，眼睛赤红，他邪笑道，贴近卞闵浩的耳朵，话气甜蜜得像在跟爱人说着情话。

    “哥，你是我的，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

    妈的什么屁话！我实在忍不下去，冲出来就把卞闵浩挡在身后。

    “小屁孩爱一个人不是这么爱的！你尊重过他的人格，理解过他的感受，支持过他的梦想吗？真正的爱是能让两人互相成长，成为更好的人的！”

    “而你！”我生气地指着车宇靖，大声地吼道：“小屁孩！自私鬼！只顾着自己感受的家伙！做了那么多错事一丝悔意都没有！”

    “妈的，越说越气，我今天非得给你打醒！！！”

    “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幸甚至哉，歌以咏志！！！”

    十指开屏，白色的魂灵如泅墨般散开，绘出了一只威风凛凛的白狮子，猛地扑倒了车宇靖。

    “痛苦？你个混蛋。”我轻点了一下指尖，白狮子眼仁转黑，一滴血泪径直坠入车宇靖的眼里。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哥！不要！！！不要！！！！”

    车宇靖扭曲了面容，痛苦地捂住心脏在地上打滚抽泣。

    “就在你这辈子最痛苦的记忆里好好反省吧！！”

    “哥！哥！呜呜呜呜呜——哥——”车宇靖不停地喊着卞闵浩的名字，声音一声比一声悽惨。

    “算了，我们走吧。”我翻了个白眼，人活着的时候不好好对待，现在哭又有什么用呢？

    “车宇靖。”

    听到卞闵浩叫他的名字，车宇靖刹时宛如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不顾一切地头脚并用地爬向卞闵浩，他抓住卞闵浩的裤管，仰起一张涕泗横流的小脸，那滴血泪顺着他的脸流了下来。

    “哥，我错了，对不起。”

    “你工作我再也不吵你了，你做的饭我再也不嫌弃了，再也不打你不骂你了。”

    “你想做什么都行。”

    “别离开我，求求你，不要离开我。”

    他把脸转过来，猛地抓住了我的手。

    “你很厉害吧，能不能把哥救活？我把我的半条命，不，一整条命都给你，把哥救活吧！”

    我甩开了车宇靖的手，冷酷无情地说：“人死不能复生。”我撇过头，半眯起一只眼睛：“现在投胎的话或许你们下辈子还能相遇。”

    “……我该怎么做……”

    “把卞闵浩的尸体安葬，安顿好他的家人，每年忌日送些花烧些纸钱，你多做点好事积福德。”

    “最重要的是，”扯过车宇靖的衣领，我凶神恶煞地低吼道：“改改你那个烂德性，不会爱人就学！别喝了孟婆汤下辈子还这样！”

    时间快要到了，见我们要走了，车宇靖急忙扯住了卞闵浩的衣角，“哥，等等，再说一句话，最后一句。”

    “什么？”卞闵浩弯下腰，一个轻轻的吻落在了脸颊上，像是春天走在樱花树下一枚藏着最深切的爱慕与最柔软的温情的花瓣。

    车宇靖笑得宛若孩童般纯真：

    “哥，我爱你。”

    04

    “谢谢你。”站在自己的墓碑前，卞闵浩对我真诚地道谢。

    “没事没事，小事一桩，你要走了吧，好好投胎哦！”

    “嗯。”卞闵浩点点头，目光温柔地笑了。

    我呆住了，美人的笑，不笑则已，一美惊人，这杀伤力也太大了吧！我咳了几声试图掩饰自己红得像番茄一样的脸。

    风轻轻吹过，卞闵浩的灵魂在阳光下越来越透明。

    “卞闵浩！下辈子一定要幸福啊！”我奋力地朝他挥手作别。

    风止树静，墓碑前放着一朵黑玫瑰和一朵蓝玫瑰，一条红色的缎带把它们绑在了一起。

    我凝视着玫瑰，怅然地叹了口气，又淡淡地笑了。

    “下辈子，你们一定要幸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