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团看书 - 经典小说 - 三谷闲集(短篇集)在线阅读 - 白孔雀 第三章

白孔雀 第三章

    

白孔雀 第三章



    “你们知道早上我看见什么了吗?许律师跟小安董一起来的!”

    “这有什么的?说不定只是碰上了。”

    “一辆车!”

    “嗯?!”

    耳朵竖起来认真听,李菲脚步都变慢了。

    “李助理,许总叫你。”

    哎,刚想听个八卦呢…

    小跑着过去,李菲看到安珩与许然站在茶水间门口不知道在聊什么时,还是结巴了。

    “许,许律。”

    “这是我助理,李菲,也是我学妹,你有什么问题可以先问她,我还有些事,再聊。”

    安珩瞥一眼李菲,收起在许然面前的无赖样,懒散抄兜:“晚上一起吃吗?之前学校门口那家水煮鱼,换地方了,咸蛋黄焗地瓜条,还记得吧。”

    许然爱吃,嘴也很刁,高中时四人一起聚餐,都会先问她的意见,她想起往事,放松许多:今晚可能不行。”

    “排到什么时候了?”

    “下个星期一开始有时间。”

    “那就下星期一晚上。”在外人面前,安珩故作洒脱,拿起咖啡杯就离开,“车你先开着,开着不顺手给我说,再给你换。”

    “好,谢谢。”

    “客气了。”

    李助理低头竖耳朵,跟着安珩走。

    “我们也是校友。”

    “啊?我没见过你啊安总?”李菲说完,才反应过来说的是他与许然,差点咬了舌头。

    在公司的安珩脾气不怎么好,瞥她一眼,淡淡道:“在高中我们就是朋友,到现在也是。公司有些人,发散性思维太强,没见工作上有这么多想法。”

    李菲那里敢说话,打哈哈点头。

    “坐。”等人进到自己办公室,安珩话锋一转,人变得也温和,“你是她师妹?”

    “嗯,我们学校国人很少,女生这几年也只有我们两个,学姐很照顾我,那时候她还兼职做留学生房屋中介,我的房子都是她帮我找的,我语言差一些,她还给我辅导过功课。”

    听着李菲略带紧张的答复,安珩想起一件很小的往事,唇边渐渐浮现笑容,又迅速被克制住,掏出手机随意道:“我们关系也很好,我俩高一还是前后桌呢…你加下我微信吧,我有个朋友想问下你们学校的事。”

    诚惶诚恐加上微信,李菲有些紧张。

    露出和善的微笑,安珩知道在这个笑容下,没人会对自己有戒心:“别紧张,你是许然的学妹,四舍五入也就是我的学妹,这是我私人找你帮忙,麻烦你了。等你有时间,我请你吃饭。”

    这句话下来,立刻拉进了距离,更别提他话中刻意的那些称呼词语,李菲放松一些,离开时也带了点笑意。

    目送李菲出去,安珩后仰到老板椅上拿起手机,看着界面上的新消息,与新消息下面的人,笑容渐渐消失。

    ——明天来试礼服。

    十年前就约定好做对方的伴郎,可今天安珩就突然想反悔了。

    消息打了又删,最终还是回复“好”。

    是好兄弟,就不能有隔阂。

    —今晚喝一杯?

    ——不行,要接小芊下班。

    —我有点感情问题要向你咨询。

    对面回复的很迅速。

    ——?

    ——地址发给我。

    ——不说清楚别想回家。

    好友人前靠谱暖心,人后八卦腹黑的本性也就只有最亲近的人知道。

    晚上,两人常去的清吧,何邕鸣开了存酒早早等在哪儿,安珩姗姗来迟,推开酒杯。

    “来杯苏打水吧。”安珩笑笑,解开西服扣子坐下,“前几天喝酒出了点事,不敢了。”

    “跟你感情问题有关吗?”

    先不回答他,安珩解开西服扣子后还是觉得不松快,摘下眼镜,脱掉西装,解开领带,松开上面的三颗扣子,银灰色真丝衬衣变得松松垮垮,精致漂亮的锁骨线条展露在清吧暧昧昏暗的灯光下,人懒散抬眸,妖气四溢。

    微凉薄荷苏打,顺着食管,却是从胃凉到脑子,安珩打了一路腹稿,最后还是:“紧张吗?”

    何邕鸣闭眼无奈:“当然,毕竟婚姻这种事,我也是第一次,也不想再有一次。”

    “好像还没给你说过恭喜。”安珩格外郑重,“邕鸣,这么多年兄弟,看你什么都好,我高兴,别的不多说,希望你以后,什么事,也都能如愿以偿。”

    说完,他以水代酒敬何邕鸣,何邕鸣哭笑不得,却也是随他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也不能只有我如愿以偿,你也要得偿所愿才是。说说吧,遇到什么问题了?”

    把水杯放下,示意再来一杯苏打水,安珩隔着侍者看向何邕鸣,看着好友温和斯文的面孔,突兀道:“咱俩认识这么多年,我从没多嘴问过你的私事,也是因为这个,才能做这么多年朋友,对吗?”

    有些奇怪,但何邕鸣还是点头:“以前别人都觉得你太张扬,但我知道你其实最有分寸。”

    “那你觉得咱俩现在,能聊点私事吗?”

    “瞧你说的,早十年前就能聊了。”

    “小时候,我跟陆文晴在一起的时候,一直在撮合你跟许然,但到了毕业你俩也没在一起,你到底知不知道她喜欢你?”

    何邕鸣显然没想到,他能问这个问题,表情怔然,片刻,垂眸拿起酒杯,露出些回忆的神情。

    “知道。”

    “那你是对她没感觉,还是没看上她?”

    麦芽与泥土的香气萦绕在喉间,有些苦涩,何邕鸣拿着酒杯的手轻晃,手臂搭在膝上,微微叹息:“有些事,一是想要说出口时已经过去,没有必要再提,二是我始终觉得,感情是很私密的话题。但你今天问了,我也快要结婚,这些话不说,以后也没机会再讲。”

    他放下酒杯,迎着安珩紧盯着自己的目光,吐露出旧事:“她出国的前一天,我们在一起了。”

    这句话,仿佛一道雷劈在头上,安珩都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表情,但不用镜子照,就知道有多么扭曲。

    “那时候你刚跟陆文晴分手,每天都在与我大吐苦水,陆文晴也每天都在与她打国际长途,我们决定找一个合适的时机再告诉你们这件事,但时机不是时刻都有,她一个人在国外很不容易,元旦我去看她,呆了一个星期,看着她忙成陀螺,学业,兼职,还有许多琐事,我什么都帮不上,还给她增添许多麻烦。”

    说到这儿,何邕鸣苦涩一笑。

    “她是很好的人,懂事,独立,但我们之间的距离比我想象的要远,渐渐的,我发现我并不如我想的能对抗距离与时间....直到她在那儿落稳脚跟,我当面向她说明,后来我也询问过她需不需要帮助,但毕竟是有些尴尬的关系,我们逐渐还是失去联系。”

    “…你们在一起多久?”

    “十个多月。异国恋这种事,当时以为能凭借一腔热血,可我却做了逃兵,是我对不起她。”

    安珩冷笑:“你是对不起她。”

    “但我现在不能对不起小芊。如果她在,我也不会逃避,但毕竟我要结婚,虽然小芊知道我的情感经历,但我觉得,婚礼上还是不要出现前女友。”

    一拳锤到好友脸上,安珩实在是忍不住,虽然知道好友是理性务实派,但在此刻,他做不到游离事外。

    “何邕鸣我瞒过你一件事吗!这么重要的事,十年你连个屁都没放!王八蛋!”

    恶狠狠说完,松开他的领子,安珩瞪了眼惊讶摸唇角的何邕鸣,拿起西装大步离开。

    把车停在酒店楼下,何邕鸣纠结许久,还是没上去。

    第二天上班,许然在电梯里遇见到了安珩。

    电梯内还有两三人,许然对他点头,算是打了招呼,他也强撑着微笑回应。

    他喷了香水,许然却没闻出来,下车之前她也喷了些,恰好是同一款,电梯里的别人都闻出味道浓了一些,安珩也发现了。

    “昨晚没睡好?”

    “文件有些多。”

    “注意休息。”

    简单寒暄几句后,安珩就离开,许然满意这样的社交距离,不再思考琐事,迅速投入工作。

    开会,拟合同,开会,拟合同,与业务部财务部交涉,继续开会,许然中午只喝了杯咖啡,就一直工作到了晚上。

    法务部所有人都被许然的工作效率吓到,心中暗叹今晚又要加班了,真倒霉,可一到下班时间,许然立刻收拾好文件,结束会议。

    “下班吧。”

    “还有...”

    “明天继续,大家今天辛苦了。”

    礼貌微笑点头,许然拿着文件离开会议室,会议室的一干人都傻了眼,临走前还不敢相信。

    “许律,这是今天的会议总结。”李菲没有离开,将整理好的资料放到许然办公桌上。

    “幸苦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你不走吗,然姐。”

    “还有点文件没查完。”

    “我陪你一起吧。”

    刚说完这句话,李菲肚子就叫了一声,她一整天都跟着许然,也只喝了一杯咖啡,都饿到前胸贴后背了。

    “先去吃饭吧。”许然拿起外套,面上带了些柔软,“走吧,想吃什么,我请客。”

    李菲还是小孩心性,雀跃拍手跟着许然往外走,法务部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一整层都静悄悄的,两人走到电梯处,就是这么巧,碰到了下班的安珩。

    “安总。”李菲又变成小鹌鹑。

    安珩微愣片刻才恢复自然,微微点头向后退,给两人让出空间。

    “才下班?”许然先开口,想缓和下凝固的气氛。

    “嗯。”

    “一起吃饭吗?”

    安珩沉吟片刻,轻轻点头。

    安珩开车,许然副驾,李菲在后座看手机,车内一片安静。

    “好香啊。”下车立刻就能闻到香味,李菲忍不住开口。

    下班时间,生意十分火爆,没有预约,包厢满客,三人临时起意,只能坐在偏僻角落。许然坐在里面,与李菲一侧,安珩坐在两人对面。

    “黑鱼...小份,微辣,咸蛋黄焗地瓜条,手撕包菜,蜂窝玉米,三份米饭。”许然拆开一次性筷子,头也不抬就点完单。

    李菲小声提醒她:“...然然姐,手机点单,扫码的。”

    “点好了。”安珩拿着手机抬眼,礼貌看向李菲,“你看看还要些别的吗,自己点就好。”

    还点?这些还不够吃的吗?

    “不了不了,这些够了,学姐,你喝什么饮料,我去拿。”

    话音刚落,三瓶椰奶就送过来,安珩面不改色拧开,先递给许然,再递给李菲。

    “谢谢安总。”

    “现在不是在公司,叫名字就好。”

    李菲有些紧张,打哈哈糊弄过去。

    许然环顾四周,人满为患:“生意还是这么好。”

    “一直是老味道。”

    “你经常来吗?”

    安珩双手抱胸向后仰,脸上表情又淡漠了三份:“不比你们,我很恋旧。”

    许然笑笑,没有解释什么。

    还没上菜,气氛有些尴尬,李菲咬唇低头扣着手指头,突然响起的电话解救了她。

    歉意表示自己出去接个电话,没半分钟后焦急回来了:“学姐安总不好意思,我得走了,我妈扭到脚,我爸不在家,我得赶紧回去。”

    “开车走。”许然立刻把车钥匙递给她,“需要帮忙吗?”

    “谢谢学姐!不用,你们吃,我先走了!”

    李菲拿起车钥匙小跑着离去,留下一桌尴尬局面。

    许然正想着怎么开口,鱼锅就放到了两人中间,满满当当一盆辣椒,鱼都看不见。

    “还记得第一次来,看到这么多辣椒,你都不敢尝,怕小陆又骗你。”

    “确实骗我了,她说超级辣,害得每次跟你们一起出来吃饭只能饿着。”安珩拿起勺子,从辣椒底下捞出鱼片,先放到许然的碗里。

    “多谢。”

    许然不觉得这有什么暧昧的,拿起筷子就这么吃起来。

    安珩放下筷子要问她与何邕鸣的时,可刚要开口,一对挽着手臂的亲密身影被服务员引着走向这边。

    当看清安珩对面的那道背影是谁后,何邕鸣打招呼的话直接噎回嗓子里,安珩先看向许然,再看向敏锐发现气氛不对的聂芊芊,也不知道该如何打破僵局,而许然更不是傻子,看到安珩这样的表情,不用回头,她都知道现在是什么局面。

    “珩哥,好久不见,跟朋友一起来吃鱼啊。”

    聂芊芊虽然年纪小,但察言观色的能力却是数一数二的好。

    “...嗯。”安珩重新坐下,拿起筷子给许然夹菜,“多吃些。”

    察觉到未婚夫与其好友之间凝固的气氛,聂芊芊捏捏何邕鸣的手,温声细语:“我饿了。”

    “好。”回过神来低头对聂芊芊温柔一笑,何邕鸣看向安珩,安珩则是谁也不看,只专心给许然夹菜倒水,一幅殷勤。

    从两人身旁走过,何邕鸣还是没忍住回头看,许然仿佛感应到他的目光,抬头,两人目光相对,何邕鸣下意识闪躲,许然却带着微笑点头示意。

    那一瞬,十年仿佛弹指间,一切遗憾与不甘都烟消云散,脑海中第一时间的浮现,还是美好而温馨的记忆,何邕鸣神色微怔,最终还是回应了略显狼狈的微笑才离开。

    “跟以前的味道一样。”许然低头继续吃鱼,耐心将刺一根一根剥离。

    “那你还喜欢吗?”

    “喜欢,为什么不喜欢?”

    安珩重重放下筷子,脸色黑得吓人。

    许然不明所以:“怎么了?”

    “他都要结婚了!”明明气得要死,说话的时候也要压低声音。

    “不是在说鱼?”许然觉得他莫名其妙,“有话直说,你知道我听不明白。”

    “...你自己也看到了,他们感情很好。”

    “奥。”

    “...难过你就说出来。”安珩说不明白自己的心情,他有些怜悯她,却又有些烦躁,不知道自己是希望她难过,还是希望她不难过。

    许然轻轻勾唇,声音随着热气飘渺:“十年前,已经难过过一次了。”

    感受着心里的酸涩,安珩觉得,自己还是希望她不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