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被造谣，师生感情危机

    十二月中旬的一个清晨，朱朝阳坐在教室里复习，之后本该像往常一样将全班的数学作业收上去，他却听到后排一些男生的窃窃私语。

    “朱朝阳，你快去看看学校门口的公告栏，有人把你的照片贴在上面。”

    朱朝阳虽然疑惑，但还是先去办公室把作业交了，走廊上不断有议论声传来，那些认识或不认识的同学都用奇怪的眼神看向他，他知道那些人的目光中隐藏着恶意，在看到他的一刹那，有如实质般冰冷地扎进他的身体。

    他太熟悉这种感觉了，那通常意味着厄运的降临。于是朱朝阳快步走到公告栏前，挤着密密麻麻的人群，他终于看清了上面那些照片的内容。

    所有照片都清晰地印出朱朝阳的脸，无一例外，有的是他在马路边等红绿灯，有的是他坐在车里，甚至有一些照片明显取景于学校，几乎涵盖了所有朱朝阳去过的地方。而且每张照片上都有另外一个男人的踪迹，比如一只手、脚腕、脖颈以及其它身体部位。

    他当然知道照片上未出现的人是张东升，不过别人很难通过那些零星的线索猜出是谁，幕后之人大概率只是冲着他来的。

    朱朝阳将头顶的校服兜帽拉得更低，尽量避免被人认出来，他看着这些具有明显指向性的内容，再结合周围人毫不掩饰地谈论，得出的结论是有人故意将他和另一个人的亲密照片发布在学校里，想要让他承受周遭的舆论压力。不久前他还被污蔑作弊，事情刚过去没多久又出了这种事，他怀疑这两起事件来源于相同的组织或个人。

    到底是谁想通过这样的方式让他身败名裂？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朱朝阳回忆了一下可能与自己结仇的人。叶驰敏翻来覆去就是那点伎俩，再说前不久两人的关系有所缓和，她的嫌疑应该不大；张东升倒是有这个可能，他和自己交往甚密，拍下这些照片对他来说简直轻而易举，而且他是二中老师，时间地点都足够便利；建业公司那些股东没理由来找他麻烦，要找也是找方建平叔叔。

    朱朝阳平时不怎么主动和人来往，在学校和同学老师基本都是点头之交，他们也没必要冒着被发现的风险抹黑他。

    这些照片足足有二三十张，昨天结束晚自习时还没出现，估计是昨晚十点到现在的某个时刻贴上去的。在这附近就有两个监控，他可以联系保卫处查一下这段时间的录像。

    到头来还是张东升嫌疑最大，不过朱朝阳暂时并不打算前去质问。他不排除任何一种可能，包括陌生人作案，但在找到确凿证据之前，他不会冤枉任何人。

    周边人头攒动，旁观他上前将照片一张一张撕下来，然后扔进了垃圾桶，很快有人认出他就是照片上的主角，围观队伍顿时喧闹起来。朱朝阳转身，站在台阶处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些人，伸手讨要他们私藏的照片。

    于是很多同学低着头自觉把照片还给他，整个过程十分迅速，他手里很快堆叠了不少照片，然而他却觉得时间过得很慢，所有人的视线聚焦在他脸上，带着好奇、怀疑、惊讶、厌恶、同情、漠然等诸多情绪一齐涌向他，朱朝阳很想忽视它们，那些夹杂着好意恶意的声音却无法屏蔽，同时不可避免地听到了一些不堪入耳的言论。

    他的目光凝视着那些议论纷纷的人，直到他们看见他后主动闭嘴，朱朝阳举起手心厚厚一沓照片，仿佛持着道德的利剑，冷峻肃穆的气场令所有人不敢直视那份锋芒：“我再问一遍，还有吗？”

    人群果断散开，朱朝阳走下台阶，重新将兜帽罩好朝教室走去，他紧紧捏着手里的纸片，在上课铃响前一秒踏进门槛，芒刺在背的感觉顿时消失了。

    这节课恰好是班主任的，朱朝阳总感觉他的视线时不时落在自己身上。下课后他果不其然被班主任叫到了语文组办公室，中年男人让他坐一会儿，自己先出门了。

    朱朝阳知道他叫自己过来的目的，所以并不意外，他把收集到的照片都带过来了，一张张仔细看。陷害他的人做事细致，照片是先复印在A4纸上再裁剪下来的，大小不一，从内容上看，拍摄地点大多是在公共场合，只要有心，谁都可以拍到这些照片。最重要的是，朱朝阳知道这里面没有一张是经由后期合成的，也就是说都是真实的。

    没等他再翻一遍，班主任回来了，此时办公室的人寥寥无几，没人注意到他们，班主任搬了把椅子和他面对面交流：“朱朝阳同学，关于今天上午有人往公告栏上张贴照片的事，我想听听你的想法。”

    朱朝阳思索了一会儿，目不斜视地看着他：“老师，照片上的人的确是我，但我不记得有没有去过那些地方。”

    “你把照片带来了？方便给我看一下吗？”

    班主任接过他递过来的几张，认真地端详，足足三分钟后，他指着其中一张的画面：“这是正对校门口那道斑马线吧，你旁边这只手是谁的？”

    “不知道，可能是路人的。”

    “这是哪，沙滩看起来是渔港公园里的。”

    “对，但是站我旁边这个人我不认识。”

    “看看这张，上面的酒店你认识吗？”

    “认识，那个时候我是从游泳馆回家，路上下暴雨就在底下躲了一会儿。”

    每次问，朱朝阳都一口咬定自己什么都不知道，班主任还听到他嘴里小声嘀咕什么“真奇怪，怎么我去过哪里都拍下来了”“是不是有人跟踪我”之类的话。班主任本来半信半疑，这会儿见他一脸茫然，看起来确实什么也不知道，潜意识里降低了对他的怀疑。

    “这件事有没有困扰到你啊？”

    “没……我只是很惊讶，不知道是谁把这些东西贴在公告栏上，老师，我听到班上很多同学都在议论我，说我在外面跟陌生人不清不楚……”

    “老师相信你是一个品学兼优的好孩子，他们这样说你也是因为这些照片，不是故意为难你，这周开班会的时候我会跟同学们说明情况。如果他们中伤你，你告诉老师，老师帮你解决。”

    “没别的事，我只是抽空问一问，这也是校长的意思。最近学校推进学风建设，督促教育整顿，今天消息一出，办公室几个老师都来找我，专家组也派人来过一趟，说要严查。不过这件事情你不用担心，交给学校，学校会调查是谁传的谣言，到时候一定能还你清白。”

    “谢谢老师。”朱朝阳点点头，班主任看在眼里，不禁夸他是个通情达理的人，结合之前他被举报的事，更觉得他是遭小人构陷，蒙受了不白之冤。

    “好了，快上课了你回去吧。”

    朱朝阳起身正要走，却慢转过身，恳切的眼神望向他：“老师，这件事情先不要告诉我mama可以吗？她平时上班挺累的，我不想让她一直担心我。等查清楚是谁干的，再通知她也不迟。”

    “那好，我会把你的情况告诉相关部门，如果事情发展到了需要通知她的时候，我也会提前跟你说。”

    “嗯，谢谢您。对了，我想联系保卫处，调取一下监控。”

    ——

    当朱朝阳吃过午饭拿着批条来到保卫处时，负责人却说，从公告栏到教学楼那条路上的监控前天就坏了，到今天还没修好，朱朝阳执意要试一试，调出来的画面上却只有黑白状雪花。

    不出所料，对面动手前就已经考虑过这点了，朱朝阳并不寄希望于学校私自调查的结果，但是报警前需要尽可能搜集证据，而他现在除了那些照片，依旧没什么额外线索。

    他问负责人：“昨晚其他路段的监控有没有？”

    校门口监控显示昨晚十点到第二天早上五点，只有几个穿着校服的女生出了校门再回来，以及一些往来车辆，一时看不出谁比较有嫌疑。

    张东升那辆桑塔纳晚上七点就开走了，直到第二天早上六点半才开回来，中间没出现在任何监控拍到的时段。

    看来从监控下手是行不通了，朱朝阳打算问问班里那些住宿生，昨天晚上他们有没有看到什么可疑的人。

    回教室后他先是问了那群男生，都说晚上十一点半前没看到公告栏上有可疑的照片，他初步排除了这个时间点以前作案的可能，他再去问了几个女生，女生们晚上一直待在离宿舍区不远的地方，压根没有去过校门口。

    看同学们的表情的确是不知情，朱朝阳随即放弃了这条途径，临走前叶驰敏说张东升来教室找过他，他谢过后，特意挑了个没什么人的时间去了数学办公室。

    “张老师你找我？”

    “过来。”朱朝阳反手把办公室门关好，坐到他指的椅子上，张东升翻阅着一本教学用书，不经意地问：“我可以看一下照片吗？”

    “这些照片上只有我的脸，别人应该很难看出另一个人是你，幕后黑手只针对我一个人。”朱朝阳把照片一张一张翻给他看，“拍摄的人很聪明，地点都选在公共区域，目标太多很难查到事情是谁做的。”

    “换个思路，你觉得这个人的目的是什么，仅仅是为了败坏你的名声？你做过什么事情会牵扯到那个人的利益？”

    朱朝阳确实没有细想过最后这个问题，他思索了一会儿：“难道是我买菜的时候讨价还价，有人怀恨在心？”

    这句话引得张东升笑了一下：“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如果你确定没有得罪过什么人的话，那就是你的一些行为让别人看不顺眼了。想想你经常去的地方，和什么人交谈过，发生了些什么事，有没有太高调或是有所欠缺。”

    “上次匿名举报你，这次又发布这些照片，只要没达到他的目的，那个人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我觉得你需要反向追踪一下来源，或者守株待兔，不过这种方式我并不是很推荐。”

    朱朝阳在脑海中一步步按照这些想法推理过去，但他一向谨言慎行，作风和往年相比没什么太大变化，实在很难想象什么人会莫名其妙来害他。

    那个人做事周到，必须未雨绸缪否则只会防不胜防。

    张东升有些话说得对，只要没达到目的，那个人就不可能停手，他决定最近这些天都待在家里闭门不出，以减少和他人接触的可能。

    但是在这之前，他还有一些事情得做。

    “照片也拍到了我，我会和你一起弄清楚这件事，你有什么想法可以和我说，我给你出谋划策，需要帮助随时联系我。”

    “张老师，你不要再插手这件事了，我不想把你牵扯进来，如果你的身份被人知道会更麻烦。我会用自己的方式查下去。”

    朱朝阳站起来，转头朝门口走去，没走两步，后方一道声音令他僵在原地：“朝阳，你还是不相信我，你是不是怀疑两次事情都是我做的？”

    “我……”

    “算了，你这样想也是人之常情，毕竟我回来得太突然了，只和你相处了一年半的时间，对你的了解还不够深刻，是我没有给自己摆正清晰的定位。”

    闻言朱朝阳回头，却只看见张东升脸上的苦笑和落寞，他知道张东升一定很难过，或许心里会很生气，气他还是不够坦诚不够信任。但是朱朝阳无法打消心中对他的猜忌，因为张东升确实有足够的动机和时间去陷害自己，在找到新证据以前，他不会把自己的计划告诉张东升。

    而且他忍不住产生了一个可怕的想法：如果张东升自始至终都没有原谅过四年前勒索他的事，那么这一年多以来，张东升到底是以什么样的心态面对自己的？他和自己相处的日日夜夜，是不是恨当年没有杀了自己，是不是有过无数个想要对自己下手的瞬间？

    两人曾经看似温情的相处，会不会都是假的，只有他沉溺其中难以自拔？而张东升，也许一直都很清醒，嘲弄地看着他慢慢放下戒备，怜悯地接过他无处安放的喜欢，捧着一具完整的身体，心底却将其千刀万剐。

    如果都是真的，那么此时此刻张东升一定正在欣赏他挣扎的窘态，从容不迫计算着如何将他彻底摧毁。

    原先这只是极小概率会发生的事，历经两次风波后朱朝阳猜疑的程度达到了顶峰，其实无论最近这些事情有没有出现，他始终不会彻底放心。即使表面上看两人关系融洽，但也只是将看不见的裂痕隐藏了起来，要想打破他们之间那堵墙，可能只要花费几年时间，也可能需要无数个契机。

    人是真的得经历大风大浪才能认识到一些事，四年前父亲和朋友的死彻底改变了他，他打破了对自己的约束，背离遵循了十三年的处世准则。而现在，朱朝阳隐约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酝酿已久的风暴正在接近，企图扰乱他的生活，他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坚持到最后，要么在风中折断。

    别人给予的帮助是有限的，他必须自己面对这一切。

    “张老师，你说的很对，我的确怀疑过你。”话说得很慢，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朱朝阳感到很难过，可这就是他的真实想法，他唯一能回馈给张东升的就是这份坦诚，“在找到证据以前，我必须保持这个态度，对不起，让你失望了。”

    理性引导他怀疑，而感性迫使他质疑自己的怀疑，大脑如紧密咬合的齿轮般井然有序地转动运行，心脏却有些不堪重负，发出阵阵沉重的哀恸。

    他的怀疑没有错，而正因为它那样理所当然地发生着，朱朝阳才无比歉疚自己辜负了张东升一直以来对他的心意。

    愧怍无时无刻不伴随着他。

    走出办公室的一刹那，朱朝阳觉得自己正迈向新生，亦或是死亡。

    ——

    第二次站在公告栏前，他的心情已经没什么起伏，只花了一个课间，从容地撕掉照片收好回到了教室。

    此前众人本已不再讨论他的事，因为今天的消息，朱朝阳又一次被推向风口浪尖，他明显察觉到周围的视线更加直白，不加掩饰地投射到他全身，想要窥探那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他没有多余的精力去自证清白，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上，今天他没有待在座位上刷题，一反常态地在校园里闲逛，一逛就是一天。

    路途中许多陌生同学都认出了他，有些人幸灾乐祸，有些人深表同情，这些照片无疑提升了他在学校的知名度，比任何一次年级第一都卓有成效。他专注地去往各个角落，直到日落西山，即将开始晚自习的前一刻，他才慢悠悠地踏入教室。

    把作业写完后他开始翻看今天得到的照片，比上一次数量更多，尺度也更大，这意味着那个人还不死心，而且仍在添砖加瓦。

    下一次会是什么时候？朱朝阳无法确定。此刻他非常冷静地看完了手里的东西，而后在同桌极度好奇的眼神中将它们装进书包。

    距离上一次投放已经过去了七天，这七天班主任不断安慰他，校方也在积极寻找谣言的源头，可是一点用都没有，查到最后甚至找不到一个有嫌疑的人。朱朝阳试图劝说有关部门报警，可惜校长私底下和他单独谈话，说现在教育局抓得很紧，如果在这个时候让警方介入，有损学校颜面。

    不过很快，只需要一个晚上，这件事就会有结果了。

    别人给不了的公道，他会自己找。

    夜晚十二点，投影仪在墙上播放着连续不断的影像，朱朝阳特意将视频调到倍速观看，很快一个模糊的黑影出现在画面中央，从厚实的外套里捧出一沓纸，不一会儿就贴满了学校公告栏。

    半夜两点开始，直至两点十五分结束，那人的动作非常熟练，贴好后他直起腰，朱朝阳记住了他的头顶与公告栏平行的位置，又对比白天经过的人影，得出此人身高约180厘米。南方女生很少有这个身高的，朱朝阳在学校几乎没碰见过这么高的女生，所以他判断这是个男人。

    根据安置在其它位置的摄像头所示画面，这人全程将自己的脸埋进帽子里，又是低着头走路，所以即便朱朝阳在每条路上都有所安排，还是辨认不清这人的长相。但是这人在学校七拐八拐后绕了一条荒僻的小路溜进了男生宿舍，之后就再也没动静了。

    朱朝阳是走读生，进不去学生宿舍，所以没有在男生宿舍里安装摄像头。他将这个男生出现过的所有画面调出来，反复看了几十遍，牢牢记住了这人的走路姿势以及各种各样的动作。

    第二天再见到这个人，他一定会认出来。

    他坐在床边抑制不住地笑着，本想将那些照片全部撕碎，却有一丝几近冷酷的理智克制住他，让他保留着这些东西作为呈堂证供。再抬头时，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