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碰撞

    “他”眼神清亮地看着那个方向。

    “为什么要帮助他们？”

    “我才是...”

    “我才是真正的克莱恩?莫雷蒂！”

    “他”低声呢喃，泪腺被刚才科恩黎的猎魔子弹破坏的他，无法流出泪水。

    “呵呵...我该感谢那个不知名的灵魂替我将我的家人照顾得很好，也为顶着我身份的他找到一份体面工作感到高兴。”

    “‘我’有了新的朋友和同事，获得了许多人的另眼相看…”

    “‘我’变了，变得更加自信，善解人意，更加幽默…”

    “他”流出血泪，痛苦地捂住头。

    “可是没有一个人发现‘我’终究不是我！包括我的家人！”

    “你们和我相识这么多年，甚至十几二十年，反而不如一个曾经的邻居玛什太太对我来的了解…”

    “我曾经是如何模样，在你们的心中正在一点点抹去，变成了现在的‘我’…”

    “我不甘心啊！”

    血泪滴落在他的白衬衫上，留下一滴明显的血点。

    “原本你们都是属于我的家人，我的朋友啊！”

    “他”的脖子突然往后仰，像是被电击到了一样僵住身体。

    喀喀喀。

    “他”猛然低下头，再次抬起头来时，他已经恢复成褐发褐眸，面容柔和，透着书卷气的青年男子的脸庞。

    但“他”这回眼里带着是疯狂。

    “如今世界昏暗，红月照吾身，影子为旅伴，于漆黑之中，摸索出路。

    迷途之人啊，你被世界舍弃，被信仰抛弃，谁能关心你的离开？”

    不祥的徽章，从“他”的脚下再一次出现，黑红色的光芒比上一次还要明亮。

    那些直愣愣站在原地的普通人们，再一次机械地动了起来。他们紧闭着双眼，嘴角向上弯出神经质的弧度。

    不知名的语言从他们的嘴里说出。

    气喘吁吁地、抱着两个队友逃到广场边缘的弗莱突然跌倒在地。

    他的两个队友，科恩黎和西迦同时袭击了他。两只还在冒烟的手枪指着跌倒在地的弗莱。

    科恩黎和西迦闭着眼，表情挣扎、痛苦，几经变换之下，突然僵住，缓慢地，一点点地弯起嘴角。他们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向着“他”缓慢地走去。

    弗莱没有摁住伤口，他第一时间捂住自己的耳朵。

    他的视野里，黄金广场被灰暗的浓雾缠绕着、包裹着，一个个难以描述形状、透明到仿佛不存在的物体飞速地从周围飞向“他”身边，融入他的身体之中，“他”的伤势也在不断的恢复。

    耳畔传来难以分辨性别、不知男女的低声呢喃：

    “祂从虚无中苏醒，身披无光之影，以扭曲的秩序为衣；

    祂行于星空，吞噬群星，所经之处混乱无序；

    祂是恶魔与异种的皇者，魔鬼是祂的仆人，尸体和邪灵向祂献出忠诚；

    祂是万物的反面，秩序的反义词，否定的精神，掌控七情六欲的魔王。”

    有什么东西在钻进他的身体，又一股力量在企图搅乱他的神智，灵性的力量在躁动、不安地想要钻出体外...

    “我哭了，眼泪不使它复生！

    我叹息，没有香气扑向我！

    唉，这沉默而无怨的宿命

    虽是它的，可对我最适合。1”

    熟悉的男性声音在远处响起。

    “他”和那些被控制的人们一下子陷入了凝滞。

    弗莱能清楚地看见那些朝着“他”飞去的灵体停留在原地，有些正缓慢地远离“他”。

    “打断他吸收灵体...不要直视他或听他们发出的任何声音。”

    他提醒刚赶到的队长和同事。

    “队长已经将袭击者拉入梦中。”

    伦纳德将弗莱扶到一张长椅上坐下，他的手里拿着一张描绘着廷根地图的羊皮纸，那上面有一颗正在颤动的红点。

    那张地图上散发着微弱的、和“他”同出一源的气息。

    “霍拉执事刚好在这附近，他很快会赶到...”

    “...这已经超出我们低序列能处理的范畴了。”

    碰——

    “他的要害不在头部，克莱恩。”

    克莱恩持着枪的手在颤抖，他和“他”的眼睛相对上。

    那双和他如出一辙的双眼，那是他所熟悉的，每日在镜子前都能见到的双眼。

    那双眼在看到他后，瞬间充满了比疯狂更令他恐慌的情绪。

    讽刺——你就是个冒牌货！

    嫉妒，不甘，愤怒，恨意…

    克莱恩意识到，那是他，但又不是他——他是谁？

    “人…终于…到了。”

    “他”艰难地露出一个有些神经质的笑容。梦靥的能力原本无法让他入眠，但是伦纳德切断了“他”的灵性来源，这让他抵抗入眠的能力大幅下降，意识清醒，躯体却是陷入沉睡，就像鬼压床一样。

    “他”的身体表面开始出现无数的会移动的鼓包，那些鼓包越长越大，将“他”撑得像是一颗长满硕大瘤子的人形气球。

    在弗莱的眼里，“他”的气场散发着浑浊的黑灰色，里面透着黑红黑红的光芒，随着时间的推移，不祥色彩的光芒越演越烈，“他”俨然变成一颗迷你的红巨星。

    鼓包处出现像是脓点尖锐突起，一根根铁灰色，宛如节肢动物的附肢生长出来，铁灰色的附肢闪反射着金属似得光泽，根根倒刺生长在上面；“他”的头部裂开六个血淋淋的伤口，分别从里面挤出黝黑的、不停转动的眼珠。

    “他”裂开嘴，口腔内壁生长着数十个的人面瘤子，这些人脸五官俱全，正在缓缓张开眼睛，露出神经质的笑容，张开嘴发出无数嘈杂的、令人发疯的声音。如果仔细辨别，还可以在那些人脸上找到熟悉的面孔，如乔许先生、格雷小姐和乔许先生的表妹盖小姐，贝斯四姐弟，贾斯汀·尼尔森和他的父亲、meimei，另外还有许多面孔在努力地挤出来。

    都是因“他”而死的人们的脸。

    “好痛苦...好寂寞...好想死...”

    “命运好不公平...”

    “我不甘心...为什么苦难都发生在我身上...”

    “好饿啊...我想要吃银冠餐厅的奶油芝士通心粉...”

    “嘻嘻嘻...快来陪我呀，大哥哥们...”

    “那个白发的灵魂好像很好吃...褐色的也不错哦...”

    “唔唔唔——我想吃那个绿眼睛的眼珠，我最喜欢绿宝石了...”

    “警官叔叔跟我们合为一体吧...”

    “他”嘴里那些人脸有的麻木，有的贪婪，有的嫉妒，有的愤怒，他们像是饿狼一样，盯着值夜者小队的成员们，仿佛他们是什么美味佳肴一样。

    垂着头，紧握住双拳，靠着树干坐着的邓恩，突然睁开紧闭着的双眼，捂着肚胸口开始呕吐。

    克莱恩见状想要冲过去，但却发现自己无法动弹。不只是他，在场保持清醒的其他值夜者们都陷入了同样的困境。

    rou眼看不见的坚韧蛛丝，将他们束缚在原地。

    “他”舒展了自己的肩膀，扭动脖子，一对透明的昆虫翅翼从背部一对附肢上缓缓展开，那上面的纹路，像极了一张张人脸。

    “邓恩队长...我暂时，不想伤害你...能麻烦你休息一会吗？”

    “放心，我的蛛丝只是会让你们肌rou松弛而已。”

    “阁下...”伦纳德突然没了声音。

    “他”举起食指放在嘴唇上，发出“嘘”的声音。

    “是的，作为一个绅士，我不希望你们打断我说话...这很不礼貌。”

    “他”露出腼腆的笑容，看着邓恩狼狈地，蜷缩着倒在地上；弗莱被不可见的蛛丝捆绑在长椅上；伦纳德眼睛闪烁着，半举着双手，脸上带着僵住的、漫不经心地微笑，站在原地。

    “他”咦了一声，几颗全黑眼睛转向伦纳德方向，打量了一会。

    “虽然有些好奇...但是你不是我的优先目标...”

    正常的褐色眼珠和另外六颗黑色黝黑晶亮的甲虫似得眼睛全部转向克莱恩。

    “我的目标...”

    我的目标...一直只有你啊...外来者。

    克莱恩明白了“他”的未竟之言，在他出现之后，“他”的目标就只有他一个人。

    但也许是默契，“他”并没有当着值夜者们的面揭露克莱恩的意思，“他”紧紧地盯着克莱恩，无数纤细的附肢将“他”撑起来，像只蜈蚣那样，朝着克莱恩的方向爬过来。

    “想不明白？”

    “从哪里说起呢？”

    “他”用人类的手，搭在克莱恩的肩膀上。

    “‘我’一直注视着你，羡慕你，嫉妒你，怨恨你，但又不得不感谢你...”

    那张面目全非的脸轻轻地凑到克莱恩面前，扑面而来的rou类腐败的臭气，熏得克莱恩几欲作呕。

    “他们遗忘了我...不，你这个鸠占鹊巢的恶灵，竟然得到了女神的庇佑和吾神的注意。”

    “我一直想见你一面，面对面的，就我们两个‘人’...”

    四周突然一下安静了，只剩下克莱恩微微沉重的呼吸声和“他”那些不安分晃动的附肢划过空气的咻咻声。

    “他”指的吾神...就是那位“深渊之子”吗？祂是背后谋划着一切、制造多起血案的存在？

    “这下他们都听不到我们的秘密了。”

    “从何说起呢？从周一那天你莽撞地直视到吾神部分的身躯开始吧...你失控了，死亡了，于是我就取代了你。”

    “重新拥有身躯的感觉真好啊...只是吾神终究是更偏爱你...”

    吾神？偏爱？等等，“他”说的是那位邪恶的“深渊之子”吗？

    “他”嫉妒地抚摸着克莱恩的脸，他曾经就是这张脸的拥有者，而不是像现在这般，只能依靠进食灵体来维持一副正常的脸孔。

    “被分割之后的我，虽然拥有了身体，但你也看到了，没有吞吃灵体的我一直维持着当时你失控时候的模样。”

    “我想回家，我想拥抱班森和梅丽莎，我想像从前那样舍不得点开煤气灯、拉开窗户借着月光阅读，我想要再一次走在霍伊大学的校园，我想要撑着雨伞再一次漫步在梧桐路上...”

    “和她一起。”

    她？

    “重获新生的我走在校园时，那些人看到我、听见我、跟随我、加入我，成为我的一部分，为我完成我的梦想。”

    克莱恩在那张丑陋的、残缺的脸上看到满足的微笑。

    他说不出话，无法动弹。

    队长他们全部被限制住了动作，连起身或是走到他旁边都办不到...科恩黎和西迦像是两个被“他”cao纵的木偶，直愣愣地闭着双眼站在那，露出奇怪的傻笑...

    他该如何自救...他甚至逆走四步摆脱这个困境都做不到...

    他需要外力...让他挣脱困境或者是限制住“他”的行动。

    “这远远不够...你也看到了，我现在苟延残喘着，因为我只是‘这周一’的克莱恩·莫雷蒂，我的时间永远被困在‘这周一’。除非，我得到更多属于克莱恩·莫雷蒂的时间。”

    “他”贪婪地看着克莱恩，在他身边缓慢地踱步。

    “是的，永远取代...我需要取回我的身份，作为真正的克莱恩·莫雷蒂。”

    静下心...一定有办法的。

    “他”说，他在周一的时候看到了“深渊之子”，直视了真神让他当场死亡，“他”重新占据了身体。

    但是因为“深渊之子”对自己的偏爱，所以将他们两个人的灵魂和rou体一分为二...应该可以这么理解...他们两个人都是克莱恩·莫雷蒂，只是“他”的身体是这周一失控死亡的克莱恩·莫雷蒂，灵魂是那个开枪自杀的原主；自己是剔除了污染和失控，没有了“这周一”概念的克莱恩·莫雷蒂，灵魂则是穿越者周明瑞。

    这就是真神的力量吗？分割概念？

    为什么说邪神“深渊之子”会偏爱他这个穿越者？这就跟猫头鹰法庭是奉公守法的好公民一样可笑...难道这个邪神也是穿越的？

    克莱恩突然想起上辈子那些网络文学作品...随便一个主角穿越成先天神灵，征战天下，一统世界，坐拥美女后宫，这些穿越者要么自带金手指或是外挂，要么就是穿越前是个兵王、杀手、全能科学家之类的，穿越之后人生起飞...

    “他”的口角向后裂开，紫红色的舌尖像是绽放开的花朵，每一个“花瓣”都是蠕动着的rou质吸管。

    “不会很痛的...等我吞噬掉你的灵，我的灵就能恢复完整...吞噬掉你的躯体，世上就只会有一个克莱恩·莫雷蒂，那就是我...”

    “吾神就只会关注我一个，只会关注我克莱恩·莫雷蒂！”

    “他”黏糊糊的口水滴落在克莱恩身上。

    如果假设“深渊之子”是因为他的身份而关注他，偏向他...

    卡斯特先生说过：‘永远不要，用任何灵性语言，书写、默念或是说出“深渊之子”的名字——祂会知道！’

    “深渊之子”的名字是——

    ‘贝莱斯特·波吉亚！贝莱斯特·波吉亚！贝莱斯特·波吉亚！’古弗萨克语。

    ‘贝莱斯特·波吉亚！！贝莱斯特·波吉亚！！’赫密斯语。

    ‘贝莱斯特·波吉亚！！！’古赫密斯语。

    哐——吱吱——哗啦——

    不知何处传来玻璃破碎的声音。

    喔——喔——喔——

    克莱恩听见猫头鹰在他耳边啼叫。

    接着，克莱恩看见自己的影子自己动了。

    影子的左手半抬起来，朝着他招了招手。

    1.雪莱《咏一朵枯萎的紫罗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