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这话是何意，你们也……？”符申疑惑的目光下意识向杨善投了过去，而对方却已经敛了神色，兀自喝酒吃菜了。明白说错话了的陶甘捂住自己的嘴，随后朝盛情求助似的望了过去，而他的老师在他急切的目光下不紧不慢抿了一口酒，这才慢条斯理解释道：“没什么，只是最近听到了不少有关绝情谷的传闻，本以为是空xue来风，但你既然都这么说了，看来是确有其事了？那可是曾经横行一时的魔教，惊讶也很正常。”

    生怕他不相信似的，陶甘立刻跟着拼命点头。这反应可信可不信，本想继续追问的符申却没再言语，也只真的喝起酒吃起菜来——他意外收到了来自盛情的一个悄然眼神，还有瞒着那二人的几个暗号手势，示意他别再继续、饭后详谈。

    他也便照做了，毕竟按现在的情况，无论做什么杨善大概都不会理他，与其凑上去讨人嫌，倒不如先暂缓着按兵不动，弄清楚这里的状态再说，而且知道了对方现在常住的地方，大概暂时不用担心找不着人了。

    于是这顿饭骤然变得安静，符申与杨善一个没法说，一个不想说，陶甘又担心自己再说错话，明明四个人的院子，最后只剩下盛情若无其事的声音。质朴简陋的接风宴在这微妙的心照不宣中结束，作为提议了邀约的人，盛情相当自然的提出送符申到客栈，正好一路上再聊聊之前的往事，杨善自然不会有意见，淡淡点了个头就开始着手收拾桌上的碗筷残羹，陶甘左看看右看看，最后在盛老师“先去帮你大哥干点活”的嘱咐中，高喊着“杨大哥！虽然做饭不行，但收拾我还是没问题的！”，一路小跑追着他大哥窜进了屋子。

    符申无言看着，随后与盛情一起离开了院子。两人并排慢走，待小院已从视野里消失，符申才率先开口：“他二人当真是兄弟？”

    “……你最先问的居然是这个，”盛情低头笑了笑，虽颇感意外但还是如实答道，“义兄义弟。”

    结义兄弟么，如此倒也说得通了，毕竟几年前的杨善怎么看都没有欺骗自己的理由。符申庆幸舒了口气，他不在意那人有多少兄弟姐妹，只在意几年前的杨善并没有骗过他——毕竟变化实在有些大，也怪不得他多想。“只是想确认些事儿而已，”他轻声说着，朝身旁瞥了一眼，反问道，“你以为我要问什么？关于你这位盛老师的事情么？”

    盛情但笑不语，只悠闲摇起了白扇，没得到回应的符申便不客气继续道：“盛情这名字不怎么样，与无情是刚好的相反之意——京城名捕无情，是什么事儿让你大动干戈的隐姓埋名又更改身份，卧底在一座小小的院子里？与杨善他们有关？”

    被当面点破的人丝毫不显恼意，笑叹一句“我觉得盛情挺是好听”，随后终于答道：“算不上有关，碰巧而已，不过在那两人身上，我确实有些有意思的发现。而今日发现符兄与杨兄曾经认识，便更加有趣了。”

    他收扇于掌心，带着探究和调侃与符申商量道：“你看起来很在意他，那么不妨交换一下情报？当然，不愿说也没事，只是你今日的表现可够异常了，或许说出来，我能帮上忙呢？”

    “无情公子何时也管起别人的感情事儿了。”符申轻嗤一声打趣回去，思索片刻后应了下来：“好，本就不是见不得人的事儿，没什么好刻意遮掩。”

    于是二人本就不快的行路速度愈发慢了下来。按无情所说，他原本其实是来查陶甘他们所住的这个院子的，这户人家的原主人有案底，他们怀疑房子里可能藏有东西，正欲调查却发现整个院子已经被别人盘走了。因为不确定新主人是否牵涉其中，无情便卧底来查，而经过半年时间，那个案子已经收了尾，他也顺利排除了新主人，也就是杨善与陶甘二人的嫌疑，但与此同时，敏锐如他，也发现了那二人的一些不同之处。

    “我是化名为盛情后，被杨兄主动招进去的，作为陶甘的老师。”他声音压低，双目眯起眺望着天边，回忆着之前的种种，“但要我教与的却不是多么高难的内容，而是最基础的读书写字、诗书礼仪，甚至一些待人处世之道，而那时的陶甘都已过了弱冠之龄，言行间却也确实天真烂漫、不谙世事，仿佛之前从未接触过外人……”

    “可能是此前一直隐居？”符申猜测道，但总隐隐觉得有些不对，无情果然也摇头叹道：“那间院子，调查时我们听说是没有还价，直接被盘下的。虽然只是小屋小院，但毕竟是京城，价钱可不会便宜，能有这个财力，为何不早些请老师？并且这些钱又是从何而来？毕竟陶甘和我说过，他们二人是孤儿，从小便相依为命……”

    “从小……”符申喃喃重复着，无情无奈笑了笑，直言问道：“发现不对了么？你认识杨善，却从未见过陶甘。陶甘的话可信度向来很高，那么杨善与你在一起的时候，他在哪里呢？一个十几岁并且不谙世事的少年，要说无人照顾，我是不太相信的，毕竟他并不会做饭啊。”

    确实如此，而且杨善为何没有和他提到任何关于义弟的事情？是不是陶甘在撒谎，两人才相识不久呢？但他又想不出撒这个谎有何意义。符申抿着唇重重叹了口气，有关这两人的事情，乍一眼看好像都没什么问题，但细细探究了，又好像处处都有疑点，当真是叫人摸不清看不透。

    至此，无情要说的便全部说完，至于他自己这边，能提供的消息反而不多，他很早便外出历练，大概于五年前遇到了杨善，因为看对方懵懵懂懂，似乎是初出江湖，便出手相助结伴同行，到后来便自然而然的发展出了感情。那时的杨善也说自己是个孤儿，但未提及陶甘分毫，只说反正只身一人那便闯荡江湖试试，顺其自然能做到哪儿就是哪儿，而符申是他的意外之喜，他说，两个人一道或许也挺不错。刚满弱冠的符申看着他笑意盈盈的好看眉眼，满心欢喜，回应的声音里全是对未来的期许，然而相识两年后，也就是三年前，他却突然不告而别，从此再无音讯。

    符申从未放弃过找他，然而三年间他走过了许多地方，却始终没有关于那人的半点消息，直至今日，才居然在路过了许多次的京城里再次重逢。

    他说的很快，略过那些只有他与杨善知晓的感情细节，只捡重要的转折来说，无情沉默着听完，最终再次打开扇子轻摇起来。“这兄弟二人身上确实有些神秘的地方，不过只要对黎民百姓无害，就属私事，我无权深究，所以虽尽收眼中但并未多言，而你不一样，你是想与杨兄重修旧好的，对吧？”见符申不假思索点头，他轻叹一声，“那你可能早晚会面对那些问题，不好办啊。”

    “……而且我也暂时无法在京城久留，孩童失踪一事，我断然不能半途而废。”符申便也叹气，好不容易重逢，他却不得不马上离开，杨善本就态度冷淡，他不敢想象之后会如何。愁思涌上心头，他不由蹙眉露出为难表情，无情抬头打量他一番，没有说话，两人无言走过最后一段路，来到客栈门口，符申方要道别，被对方抬手阻止。

    “失踪之事，你说与绝情谷有关，是么？”

    符申点点头又摇摇头：“虽然他们都信誓旦旦，但我认为只是很可能罢了，尚未抓到真凶就无法定论。”

    无情赞同轻笑，随后认真道：“其实你应该察觉到了，他俩也在关注绝情谷的消息，你在追查之事，可能正是他们感兴趣的。”

    见符申望了过来，他再次提出了一个提议：“明日中午你再过来一趟吧。”

    陶甘跑进厨房时，杨善正将碗筷都放进水盆里，瞧他进来了，青年无奈挥了挥手，似乎又想赶他出去，陶甘赶忙拿起一块抹布殷勤擦了擦台面，鼓嘴解释道：“杨大哥，是有绝情谷的消息，但是刚才有那两人在，我都没找到机会说。”

    “但是你很大声的问出了他是不是要找绝情谷，”杨善瞥他一眼，神色里除了无奈，比起方才还多了几分肃然，“消息……我看是谣言更恰当。说吧，都是些什么？”

    他手里分明还拿着抹布和尚未洗净的碗筷，配合着公事公办的话语，散发出一股违和的奇妙气场，但陶甘可不敢这时候笑，他一边卖力擦着，一边絮絮叨叨罗列起来。笼统五六条情报，大部分都是一听就是捏造的夸张传闻，要么就是些小偷小摸不足挂齿的事情，唯一让人在意的就是一条有关孩童失踪的信息，居然和符申所说的不谋而合。

    不，与那人无关，这本来就该是自己要处理的事情，杨善无视掉胸口微弱的异样，淡然应道：“辛苦了，孩子的事情你可以再留意一下，其他的就按老规矩，我会去做的。”

    陶甘利落应声，两人便继续收拾碗筷和厨房，随后一个坐在屋里翻书，另一个在院子里练剑，互不打扰。无情回来时，陶甘已经一套剑法都耍完了，看见自己的老师，他欢快迎上去，随口感慨道：“盛老师你去了好久。”

    “是啊，难得再见，聊了许多。”无情朝他笑笑，一边回话一边径直朝屋里走，随后便与从房内出来的杨善直接打了个照面。对方很有师德，向来以陶甘为先，杨善挑了挑眉，略显惊讶问道：“盛老师，这是有事要找我？”

    “对，请原谅我的自作主张，但我在路上与符兄聊了一下他所提到的孩童失踪一事，总觉得这条线索不能让杨兄漏掉，毕竟你们一直在留意绝情谷，不是么。”他慢条斯理说着，一双温文的眼里满是真诚，“今日一叙，我认为符兄是可以相信之人，所以约了他明日再见一面，这次就只管详谈绝情谷与失踪案，杨兄以为如何？”

    ……

    陶甘在院子里好奇看着他俩伫在门口聊天，感觉一时半会似乎没法结束，他想了想，拎起那张方才被他拿出来让符申坐的凳子，准备绕过他俩先回屋去，走到一半却被杨善拦下。

    “凳子暂时不用收回去了，明天还用得上。”他轻声吩咐着，朝盛老师点了点头，随后又转身回了屋，陶甘不知道他俩又在打什么哑谜，但杨大哥说的他从来都听，于是他乖乖将凳子放回去，随后扑向盛老师，一边帮他推着轮椅走向算是书房的房间，一边大大咧咧问道：“我练完剑了，今天还有什么需要温习的吗？”

    而杨善回到他自己的房间，将门一关便卧倒在床上，他把脸埋进枕头里，一动不动似乎是睡着，过了一会儿，才缓缓伸出一只手，按在了自己心口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