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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抱不够吗

    凌晨,香港下了场暴雨

    雨点疯癫拍打玻璃,溅出朵朵巴掌大的水花,雷轰鸣着,深紫色的骇人闪电在苍穹扑闪

    大约是要惩罚她的恶语伤人,天欲亮时,她做了场梦

    梦里她已经逃脱他,但还留在1992,日子算不上枯燥,也算不上有趣

    星子颇多的一夜,她走在街头,与一名身穿警服的眼镜男子擦肩

    她怔在原地,这个人,这条街,旁边酒楼的巨型橱窗,都好熟悉

    好像在哪里见过

    她稀里糊涂转头,只见街道尽头,他竟然出现,仍然是她记忆里玩世不恭的橘色

    他们似乎分别很久了,以至于这次重逢,使他格外惊喜

    他往这边来,呢喃着她的名字

    她熟识的坚毅眉宇,颀长身形,正在靠近,动态的街市被暂停,万物俱静

    该拥抱,还是该说好久不见,念头刚刚闪过,她爆发一声尖叫

    与她相隔不到半米的警服男子吹熄枪口的硝烟

    而他,既让她恨之入骨,又给予她难忘温柔的他,倒在了血泊中

    她痛哭着狂奔,不知从哪里冒出一群警察,他们不近人情的推开她,说说笑笑地拉起警戒线,疏散围观路人

    “这不是洪兴阿坤吗”

    “听说他贩.毒,杀害师兄弟,真是洪兴的毒瘤”

    “洪兴社最讲道义,最规矩,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

    “死不足惜”

    “这个人一看就是坏相,还不知道做过多少恶事呢”

    “阿sir,这种人还收尸做什么,扔去喂野狗”

    谩骂,指责,嬉笑在她四周环绕,她扯着哭哑的嗓子,替他辩解,说他不坏,他救过她的命,他没有那么不堪,你们不许骂他

    人们各说各话,她惊天动地的哭泣,竟比空气还容易忽视

    他的尸体被抬上车

    她记得他曾那样威武,挺拔

    她记得他手掌粗糙的茧子,烫热的温度,醇酒般的烟味

    那把刀,要么毁她容,要么夺她性命,他将其化作险些见骨的创伤,由他来承受

    他醉酒后固执的抱她,喃喃说我不会伤害你,别讨厌我,求你

    烟花绽漫天,她某处积年伤口悄悄愈合

    外人只知他粗旷凶狠,不知在她的事儿上,他有多么倾心

    他是天下最窝囊的绑匪

    也是她难以磨灭的篇章

    泪流满面的她回首,那个击毙他的警察,正在被人群簇拥,无数话筒争先恐后递来,他大笑,对着闪光的镜头摆造型

    雨延续整夜,盖过日出的光辉,雨势仍然滂沱,若只看天色,不看在数字十上停留的时针,任谁都会认为还是夜里

    威力最大的雷劈来,天与地都随之震动,前所未有的大雨倒灌,仿佛天公发威,要把苦难人间夷为平地

    噩梦惊醒的江娴如同触电,瞪着顶灯的瞳仁放大,收缩,气管被气体堵住,上下两难

    她难以平复心尖回荡的涩苦,连跑带撞直奔他卧室,他不在,她眨着马上就要湿润的眼,怎么下的楼梯,她不知道,被扶手磕到腰时,才尝到疼的感觉

    马仔女佣们惊讶注视,她扑开书房门,呼吸激昂悲怆,梦境仍在心间游荡,是驱逐不开的野兽,撕咬,吞食着她

    她满心满脑都是可骇的梦,没注意到门槛,脚尖一跛,她不受控制向前趴去

    她以为自己会摔得很惨,不料,一个精壮炽烈的怀抱接住了她

    她冷如寒风的肌肤一瞬被雄厚暖意包裹,泛酸的鼻尖吸进无比清冽的男人气

    她猛将头仰起,当翻滚水雾的杏眼触及对方脸孔时,她十根手指倏地蜷缩,密密麻麻的汗渍沿掌心纹蔓延,一股说不出的滋味正在传袭,逼得她喘不出气

    抱她的男人身材高挺,挑染金棕的长发遮住半只眼,却隐不去目光中的狷狂,高扬着的下巴滋长短短胡茬,性感的小麦色皮肤,浑身肌rou紧实健壮,一棱一角都充斥力量感

    出于保护的本能,他壮实的手臂环着她腰身,少女沁甜的体香无孔不入,使他双臂情不自禁越缠越紧

    一如魂不附体的她,看见此等姣好容颜时,他的心亦是汹汹一震,宛若天神之女眷顾凡间,五官过分的精致,肤色白若清雪,唇瓣樱红娇嫩,太过清凉的睡衣,苗条腰线隐约可以窥见,两团白花花的rou欲遮欲露

    他来拜访靓坤,无非是被骆驼指派,上次赌坊股份的事没谈拢,骆驼不甘心,所以叫他和笑面虎二登门

    倒是给了他个机会,这座宅子,有个令他好奇的人

    但他也没想到,收获会这么大

    他舔发涩的下唇,抱得更用力

    出格的姿势,火热的四目相接,落在他人眼里,世俗口中,都是不允许存在的

    可是,他们谁也没率先制止这尴尬的局面

    书房木纹清晰的音响还在播放歌曲

    “今天能共你一起

    爱你柔情没法避

    当天无限热爱牵起

    说我知爱恋滋味

    柔情在今天为他奉献

    似玻璃窗已看清睇见

    柔情在心中万千

    又似太空的星星在旋转

    心已穿全是你的箭

    吻我留下做纪念…”

    曲调悠扬抒情,字里行间皆在调情

    江娴心海掀着轩然大波,她洋溢秋波的明眸,容纳他俊朗脸庞的缩影,心中小鹿快要蹦出天际,她忘记挣扎,任由他可见骨节的大手覆盖在脊背

    乌鸦,她心中声音在念

    终于见到你了,她又滑出一颗泪

    五年,一千八百多个日夜

    明明天方夜谭,却比磐石更坚硬的爱

    都是她赠与他的见面礼

    奔涌的灼热泪,从她眼角滴滴滚落,漫过潮红的眼睑,浸润眼尾细小的泪痣

    她凝望那张咫尺远近的脸,终于为情绪找到出口,如同堤坝决堤,一发不可收拾

    这对透露jian诈狂妄的鹰眼,她曾看过千遍万遍,可都是通过手机或电脑屏幕

    阴差阳错的良辰今夕,她有幸亲眼见识到它的威胁力

    论可怕程度,纤毫不属靓坤的精明世故,与其经过岁月打磨的老练相比,他具有的是轻狂傲骨,是不掩饰不隐藏的骄纵

    饶是盼得望眼欲穿的她,也被真真切切震慑,连动都不敢动

    她还没做出行动,是像个疯子似的抱住他,如泣如诉过去的五年,还是窘迫的掉头绕走,她还没去选择,就被急剧的脚步唤醒,接着,她被从后面扯住胳膊,任她想或不想,都已然脱离那个日思夜想的怀抱

    靓坤将近失控,黑眸赤红,宽阔的臂弯抵死束缚她,他罕见有此番狰狞“她是我马子,你抱不够吗”

    乌鸦的神收回七成,余下的仍栓在她身,他无畏一笑,猖狂调戏“我要是说没够,阿坤你就能割爱吗”

    靓坤的凶煞达到一定地步,缎面袍子下的身躯绷紧,向来以心计为刃的他,少有将狠恶溢于言表的时刻,今朝是不同了,对方踩中的是他底线

    战火在无形中纷飞,殊死一搏的对垒即将展开,护主的马仔们纷至沓来,皆对乌鸦怒目相视

    乌鸦显而易见处于劣势,该圆滑些,免得生事端,可怎么就郁结难耐,尤其看这对鸳鸯难舍难分,这小妞,一眨眼功夫钻两个男人怀,亏她还哭得出来

    江娴在危乱关头迅速清醒,趁着赶来的笑面虎喋喋不休劝乌鸦,她挣脱桎梏,面朝靓坤,把还没散去的红红眼圈,濡湿泪痕,通通展现出来

    果然,靓坤被她的可怜和娇弱打动,脾气降下许多,但怒意仍在盘旋,他压制爆发,边小心翼翼揩去她眼泪,边问哭什么,睡得好好的,怎么跑下来了

    “我做噩梦了”再次触及那场梦,江娴心有余悸,话语夹着哽咽

    她这么做当然正确,但目的呢,究竟是为乌鸦开脱,还是不愿靓坤为她而生事,她也想不明白

    神智回归后,她再想那梦,立刻更加惊悚,那哪是无根无据的荒唐梦,那是电影情节,是极为可能成为现实的预测

    英雄难敌美人泪,靓坤忽略所有,重新抱住微微打颤的她,手轻拍她后背,柔情地哄着

    好温馨的一幕,乌鸦唇挑起讥笑的弧度,他逐渐冷静,可气焰依旧阴戾,该是冷冷看待,但怎么着都不是滋味

    笑面虎的绰号真不是白来的,简直名至实归,他忙得像个陀螺,在两边来回转,劝乌鸦,安慰靓坤,句句是公道话,漂亮话,真正的口灿莲花

    江娴窝在靓坤胸口,契而不舍的泪在他呢子睡袍上氤氲出一枝花,怕梦照进现实的担忧做根基,实现愿望的欢愉当养料,可开出的是什么花,属于谁,怕是她自己也无从得知

    “行啦,两位靓仔,要我说就是芝麻粒大小的事,阿坤,你马子脚底抹油似的往这跑,这小子正好要出门,啪叽,这不就撞上了吗,要我说,咱都各退一步”笑面虎抹了抹额角汗液,虽笑脸相迎,但不代表他不怕,这是李家地盘,靓坤有多歹毒谁不知道,万一真呛起来,他得给乌鸦陪葬

    想到这层,他更殷勤的做调解“乌鸦,你也真是的,长俩眼珠子用来出气是吗,人家那么大个活人,你看不见吗,算我求你,以后你别开车上路,我怕你把红灯看成绿灯”

    乌鸦应该顺水推舟,但任谁都无法从他脸上找到迁就的意味,他轻佻的眸光还在她那里辗转,她此时背对着,他不能得知她表情,也看不见勾人心的俏脸,可单论这窈窕的身段,都够他神魂颠倒

    他反复品味某一夜窥到的画面“是挺大的”

    “你他妈再说一遍”靓坤被他眼眉沾染的贪婪和多情所激怒,都是男人,不难听出弦外之音,这只死鸟又是个远近闻名的色胚子

    他怒火中烧,把怀中女人推到后面,夺过马仔的枪,咔哒一下上了膛

    这种时候,江娴的神绪或反应都慢不止半拍,她刚要闯过去阻止他,只见乌鸦哧哧一笑,给飙升的气氛添砖加瓦

    他甩了下头,长发飘动“阿坤,你是更年期提前吗,怎么这么敏感易怒,你马子没睡醒往我这撞,我好心扶住,你倒怪上我了,真是好人难做”

    他轻蔑睨去“你以为谁都像你,口味奇特,乳臭未干的小丫头也能吃得有滋有味”

    江娴紧箍的心,随着他冒昧无礼的话松动,这个人,怎么能这样,她怔愣愣的,他竟还冲她笑,全是挑衅味道,她盛似荼蘼的心情,即时在冰水里沉没

    靓坤的狠绝之气非但未熄,相反有升高趋势,他拇指抵着板机,持续这场令人恐慌的僵战

    笑面虎推搡着,疯狂劝慰着,唾沫星子横飞,可各据一方的二人,还是捍卫自己立场

    最后,乌鸦先缴械,他略微颔首,狡猾的眼潜伏在飘逸鬓发后面“想跟我的女人太多了,我挑都挑不过来,真没必要觊觎别人的条女,况且我对这一款不感兴趣,阿坤你多疑了”

    江娴的手攥牢,指甲快要刺破皮rou

    对方已经低头,但靓坤仍带侵略性,涉及她,他气得不轻,薄唇的血色大半消失,他有趣地冷笑“润哥一世英名,把东星管理得井井有条,怎么就瞎了眼,收你这么个小弟,好不容易挣来的脸面,全叫你丢尽”

    他眼底凝聚鄙薄与恨意“区区低贱打手还敢叫嚣,懂尊卑吗,老子随手花出去的钞票,都够买你这条贱命”

    此话的力量堪比天寒突降,就连向来和善亲切的笑面虎,也不由得僵了脸色,他再三权衡利弊,推了推眼镜,低声劝乌鸦说兄弟算了吧,咱不跟他计较

    都是闯刀山过火海的真汉子,这口气乌鸦怎会甘愿咽,可还是要深思熟虑,得不偿失的事做不得,他运着气,奋力平静,但对方气场仍咄咄逼人

    使人顿感可怖的无声,江娴把嘴唇咬得生疼,她视线只有靓坤清瘦宽广的背,很多天了,她头一回见他真正生气,无论是韩宾的人以下犯上,还是教训马仔,他都没有今日的暴怒,她的心提着,五脏六腑好似缩聚在一起,该劝吗,劝得动吗,而且是为那个出言不逊的人,她值得吗

    “别…别打架,你昨天答应过我的”她还是扯住了靓坤衣袖,试图唤醒他

    游离在忍耐和发泄之间的乌鸦一怔,但很短,几秒之内,他压下所有不合规的情绪,仿佛什么都没看见,又仿佛什么都不关心

    靓坤岂能禁受她的怜媚,又想起深圳返程时她的规劝,戾气很快如风吹散云朵,变得不值一提,他阴冷骄横,叫阿强送客

    笑面虎大惊失色,今天来是有正事的,要是谈不成,骆驼那边没法交代,他又换上一副笑脸,谄媚着想找找转圜余地

    见双方已经稳定,江娴假借洗漱名义,面红耳赤的跑着躲开,这层楼的氧气好像被吸干,她一秒也不想多待

    刚睡醒就闹得沸扬,她连雨什么时候停的都不知道,扇形中空玻璃水雾濛濛,天气多是暗,少是明,经过雨水整夜洗礼的梧桐油亮油亮,染墨般深绿

    她走进花园,女佣们正在清理积水,大雨过后空气尤为清新,花草香混合泥土味,这座城市真是躁动,降这么大的雨,都赶不走闷热

    失去灵魂的她,好比抽走棉絮的玩偶,一脚轻一脚重地走到秋千前,也不管有没有水,闷声不响的坐下摇晃着

    还好,没有演变成悲剧,她松了口气

    可是,他怎么能这么说,她的心不停触痛

    她的头耷拉着,好吧,根本不怪他,萍水相逢的,他凭什么照顾她想法,再说了,谁都认为她是靓坤的女人,他们两个貌似还有旧仇,奚落死对头的女人,不过分

    况且靓坤也没饶人,话很戳人脊梁骨,她又叹气,这种事没法分谁对谁错,她只能怪自己

    乳臭未干的丫头,她耳畔还回响这个侮辱人的头衔,是啊,人家那么靓,哪能瞧得上她呢

    她猛然惊讶,这是什么想法,第一次真正见面,谁都不了解谁,她怎么就鬼迷心窍,跟个痴情傻女似的

    大概是逝去的那五年在作祟吧,她郁闷叹息,有什么用,说到底是她失心疯,关人家什么事,难道还要他九十度鞠躬,感谢她的喜欢吗

    她刺满图案的腿荡荡悠悠,还有更重要的一点,这是现实,不是梦,不是喝醉酒出现幻觉,她能不能接受穿越的变故,怎么接受,都是她自己的事,时间不会等人,这座城危机四伏,她稍错一步,马虎一点,说不定命都得丢,还是不要管这些恩怨,好好过完剩下八天,然后逃之夭夭吧

    所以啊,还是忘掉所谓的梦中情人吧,她小脸垮着,像是有叹不完的气

    道理她很懂,也能理解,但还是好失落,好不开心,和头顶的天儿如出一辙,阴阴沉沉,了无生机

    她脱去拖鞋,踩上秋千,安全感还是不够,她抱住双膝,又变身小受气包了,什么乌鸦,就是只坏鸟,嘴怎么这么毒,冤死她了

    试问哪个少女不思春,想起方才错误的拥抱,她双颊立时浮出浅淡粉红,心房犹如揣了只小鼓,每敲一下都扯着她的神经线,刚才的场面,感觉,她都记忆犹新,稍稍追忆,便是不能控制的心动,活十几年,这么强烈的情动,真是第一例

    好近,真的好近,她甚至听见他心跳

    她怔怔的想,这颗长在英俊皮囊里的心,又装着哪位女子呢

    雨后总有昆虫活动,一只淡黄色蝴蝶翩翩飞来,奇怪,它不留恋溢香的鲜花,几经旋舞,落在她的手背

    细小的痒使她愕然冷静,遐想太越界,她的脸更红,全是羞的,心里不停的骂自己有病,想这些做什么,多管闲事做什么

    那只拆穿她心口不一的小蝴蝶,扇动翅膀飞走,留这位情窦初开的少女独自伤神

    她的唇抿了又抿,这只坏鸟,真是够流氓了,跟别人美名其曰称怕她摔倒,其实呢,只有她知道,是他不撒手,还拖时间

    抱她不放,还言语攻击她,拿她当什么了,烟花柳巷的妓子吗,说占便宜就占便宜,她泄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