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罪

    夜风吹起，宅里阴森森的有些凉。冷静下来，裴璃同周临一起回到了将军府。

    小月看见她哭肿的眼睛，心疼得凑到她身边，“将军，你怎么哭了？”

    再这般下去，她都快要忘记这曾经威震四方的小将军了。好像从到了京城不是在吃药养身子，便是在受伤。她像个病美人一般，不说起似乎便没人记得起来她曾是个将军。

    小月还不知道，再过几日正式下旨抄家，清全裴璃。她是连个太傅也没得做了，是抄家贬黜还是下狱全都拿捏在了周临手中。

    “下去吧，将军我来照顾她。”

    周临遣退小月，带着裴璃回到屋子里。她果然怀了神作，哭过就没了精神蔫蔫的倚在床头，手中还揣着他买的那双虎头鞋。

    “饿不饿？”

    他搅来温热的面巾细细的擦拭着她黏腻的脸颊，手指，然后换上干净的衣赏后才将裴璃塞进被子里。

    “别怕，我都在，阿璃。”

    裴璃抬眼起来看他，拉着他的手覆在自己的小腹上。

    “我感觉不到它……”

    周临温温一笑，从怀里掏出一支小小的锦盒，放在她手中。

    “傻子，它还小，等再大些你就能感觉到它了。打开看看，这是聘礼。只是对不起，如今我还不能娶你，再给我一些时间好吗？”

    裴璃打开锦盒，里面是一根金簪，并不新看着有些年头了，确实足金沉甸甸的。像……像宫闱皇家，皇后贵妃过配戴之物。

    只是，她心思不再这上面，垂眸问道：“要等多久啊？”

    她好像有些累了，朝局如此复杂之下，知道周临陷在政治漩涡里无法抽身，自己不该这样问，可还是忍不住的问。

    周临犹豫道：“一年，最多一年。吏治、新政、新律我会尽快推行，只是阿璃有一件事……”

    他张了张嘴，思虑良久后心一横便说了出来。

    “阿璃你听我说，再全面清算打击地主豪强之前，我会先处理裴家的事。以免将来在纷繁错乱的局面下你被牵连进去，所以不日我将会下令何兴处理你哥哥在江南圈占民地之事。我……我会……抄没裴家……”

    裴璃心脏猛然骤停，抬起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他，“那……那是我哥哥……”

    明明刚才还在承诺要娶自己的人，她还怀着他的孩子。

    他转头就将屠刀伸向了裴家。

    周临：“可是你哥哥在江南圈占民地，贿赂朝廷官员。按律当逮捕下狱，罚没抄家。你别怕，阿璃。我会最大限度的保全你哥哥和嫂嫂，还有裴家数十口的人命。我不会再让当年的惨剧发生了，我会责令何兴管制底下官吏不得虐待残害嫌犯。你哥哥不会出事的，何兴抄没裴家后我会让他将你哥哥嫂嫂送到京城来让你们兄妹团聚。”

    “可是……”

    裴璃不是不信周临，他在京城，珈蓝远在西北有些事他说不会发生就不会发生的吗？

    他现在和自己说要抄没裴家，会最大限度的保全哥哥嫂嫂。此事明显已经是筹划多时了，底下的官员有没有为了媚上早就对裴家动手了。

    当年她爹爹也是这样，明明旨意只是让他赴接受调查。底下的人就硬是把他打成了朋党重犯，才不过一个月整个裴家抄得干干净净。

    “周临，我嫂嫂……”

    裴璃突然惊慌失措地抓住周临的手，“我嫂嫂快生了，不要让他们动我嫂嫂好不好？你不知道一旦查办裴家的旨意一下，没人会管犯人的死活的。她一旦……一旦生产，官府的人不会给她请大夫，不会给她请产婆的。呜……我求求你，可不可再等等，再等等……”

    可是要等多久，裴璃不知道。是等张芷兰生下孩子后，还是等孩子满月，又或是等孩子再大些？

    她大声的哭了起来，无助地看着周临。

    他无奈，想要妥协。想要为她一退再退，为了她徇私。却不知道事情一拖再拖，将来一旦被群起而攻之，自己还保不保得住她。

    “阿璃，别怕。你哥哥不会有事的，他江南圈占民地，贿赂公行。所幸并未伤及人命，我会将查抄的所有民地归还百姓。只是裴家保不住了，你哥哥嫂嫂会贬黜为民，一切家财抄没充公，我能做的就是保住他们的性命。还有你，在此次处理裴家中，我会一并清算你当年贪墨军饷，拥兵自重一事。可是你为西褚守住了珈蓝，立下赫赫战功，守卫疆土。这些事，我不会忘，云浦不会忘，西褚的百姓不会忘。”

    终究权衡之下，周临并未改变心意。只能竭尽全力和裴璃解释所有的事，有些罪有些过终究要清算的。

    裴璃听着他的话，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一样簌簌落下。

    她知道自己有罪，裴封有罪。无论他们当初多么艰难带着珈蓝的百姓重新站起来，终究是触犯了国家律法，永远都又被攻讦的把柄。

    她掀开被子，从床上下来扑通就跪在了地下，磕头。

    “周临，我认罪。可无论如何请保我嫂嫂，不要让人欺负她。”

    “好好，干什么，快起来……”

    周临忙得双手接住她的身子跌在地下，“阿璃，你不可以跪我，不可以。我会保你嫂嫂的，都会没事的。”

    是啊，她还怀着他的孩子，是他挚爱的人，是西褚的护国将军。

    他怎么可以让她跪他，在要查抄裴家，抓她的哥哥还在要求她的理解。

    “周临……呜……我认罪……”

    裴璃埋在他的怀里大声哭着，这才是一日未过。发生的事应接不暇，她来不及思考，只觉得心都快碎了。

    周临将她从地上抱起来，放在床上，“别怕此事，将来你哥哥到京城后我会亲自和他解释的。阿璃，你冷静些听我说。裴家被清算之后，你必将牵连遭贬，连太傅也不能做了。我会罚你三年俸禄，圈禁将军府。这段时间你就好好养身子，朝廷的事就不必再插手，一切有我在。云浦亲政后，会再次启用你，裴家军也会一起还给你。”

    裴璃冷静了些，慢慢得能听得进去他的话。明白周临在下一场巨大的棋局，他想要保住她所以要将她从中先摘出来。

    “周临，我……我明白，只是不要再兴起大狱和杀戮了。珈蓝，很多很多他们的亲人都为珈蓝战死了。不要忘记他们，他们才是珈蓝的英雄。”

    她还牵挂着珈蓝的百姓，害怕清算之中大起杀戮屠尽英烈之后，害怕寒了英烈的心。

    “我知道你想要护住他们的心，因为你和他们一起战斗过。他们为珈蓝抛头颅洒热血，将英魂埋在沙响山下。他们是西褚的英烈，所有人都不会忘记他们的。可是阿璃，你要明白一点仰仗着先烈的功绩不是那些人偷税漏税，抢占民地，草菅人命的免死金牌。身为英烈之后他们更应该铭记先辈的功绩，砥砺前行，而不是贪图享乐，借此敛财迫害无辜百姓。如此才不至于辱没先辈，愧为先烈之后。”

    周临想要让她明白，珈蓝的英烈不会再成为那些乡绅恶霸的保护伞。但珈蓝的英烈永记于史册民心里。

    “还有我答应你不会再兴起大狱和杀戮了，在定罪前不会再让任何一个罪犯不明不白的死去。所牵连亲属也再不会像以前，株连殆尽。我会罚会杀有罪之人，不会肆意牵连无辜的，相信我。”

    他伸手将床上的人抱进怀里，又喃喃道：

    “阿璃，我懂你的心了，你可懂我？我不想再看着你傻乎乎的背负那些恩义，你还够了。可有些人，他们早就不是当年的模样，为了自己的利益不择手段。以后不要再傻乎乎的被人当枪使，你同你哥哥那样的傻，别人给了颗糖果，就恨不得将命还给人家。你们可曾想过，他们又是什么样的心眼。”

    “我……”

    裴璃埋在他的肩头蹭了蹭红肿的眼睛，知道珈蓝大户如今已成尾大不掉之势，仪仗为英烈之后尽行强盗jian佞之事。因为她曾经承诺过那些战死的英烈照拂他们的后代，可是慢慢的她就不堪重负了，却无法拒绝。

    “好，我只要你不要滥杀无辜。”

    终于她点头了，两人达成了长久以来的理解彼此。

    他教她不必为名所累，何为英烈之后。

    她教他施行仁政，修订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