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命悬一线

    我坐在挟翼上，一点儿也不高兴。

    赵锏从背后环抱我抓缰绳，很是得意地在我耳边说：“这一趟旅程，我要叫你生不如死。”

    是，白苏虞最终屈服了。他坚持了很久，甚至赵锏摆出一副“今天你不把人给我，我就直接硬抢”的架势。临走前他问赵锏：“你会把她还给我吗？”

    轮到赵锏沉默。赵锏不作答，直接带走我。

    我也没有回头看白苏虞。赵锏是他的君、他的主子、他们家选定的站队，进献自己喜欢的女人，合情合理。

    没想到白苏虞一路护送在后，跟着我们出临安。赵锏气炸了：“你什么意思？”

    “元逸担心十三皇子安危，尽守护本分而已。”

    “哼！若你不想我碰她，当初为什么要同我分享她？”

    白苏虞语气淡淡：“是我低估了我的情。”

    “可惜晚了。”

    等我们进入绍兴府地界，赵锏终于将白苏虞赶了回去。

    “当真红颜祸水。宋倾苒，你是不是暗自得意，京中最优秀的权贵儿郎皆拜倒在你石榴裙下？”赵锏仗着人多我不敢逃跑、不敢还手，甚至还不敢对身为皇子的他不敬。

    “殿下羡慕我？原来殿下也想要被众多郎君爱慕吗？”我被他五花大绑，动弹不得，唯有反唇相讥。

    “牙尖嘴利！”赵锏气哼哼地白了我一眼。我和赵锏面对面坐在马上，我的双手被绑在身后，他的手臂环绕着我的腰。如果我想稳定自己就需要贴他极近，我的胸脯就要在他胸前抖动。

    “殿下打算在哪里解决我？”我们行径在一条山路上，当我们路过一处崖壁，我朝下望见海，我抬了抬下巴示意，“在那里怎么样？丢进江里毁尸灭迹。”

    赵锏咬牙切齿，停了马，让其他人先走，我们落在后面。他本想扇我，我闭上眼睛，他的巴掌没有落下，我的脖子遭他咬了一口，却不怎么疼，腰被他掐了，很痒。

    忽然前方连着几声巨响，有很多大石头掉落，精准砸死了半数随从。剩余的人大喊：“敌袭！保护主公！”纷纷拔出武器迎敌。

    来人约莫三四十个，着太师府家奴衣，左臂上有一“卫”字纹章，喊杀着冲过来。

    我赶紧让赵锏给我解绑，同时我们调转马头往回狂奔。谁知路上还有两人埋伏在草丛，跳出来用大刀砍断挟翼前腿，令我们措手不及。我和赵锏双双跌落马下。

    我火速挣开身上松了的纤绳，一脚正中一个伏兵的下体，夺过他手里的刀，一刀砍断他的脖子。另一个伏兵反应过来，提刀杀向我，我紧急躲了一招，下划的刀刃切开他的下体，再给他脖颈补了一刀。

    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杀人，但时间紧迫，容不得我思考和恐惧。对方人数比我们多，若不能速战速决，最后死的就是我们。

    我回头将赵锏扶起，打眼一看前方混战惨况——我们已经没有马了。敌方先将我们所有的马歼灭。白苏虞的挟翼就这样葬送在这里。

    现在不是伤春悲秋的时候，我抓着赵锏逃命，因而我的轻功无法发挥到极致。不经意回头的瞬间，我发现赵锏带来的随从全数阵亡，而对方还有十五六人紧追不舍，越逼越近，而且全都是练家子不是普通打手。

    我不能丢下赵锏独自逃跑，先不说他们允不允许我走脱，一定会杀人灭口，且说假如我逃出生天，白苏虞是知道我跟赵锏在一块儿，我活着，赵锏却死了，白苏虞不得恨我一辈子？

    此时他们竟然有人开口：“奉太师之命伏杀十三皇子！冲！”

    我脑袋都要炸了！怎么可能！卫家明明站赵锏！皇权纷争，赌上九族身家性命，怎么可能下手除掉自己押的宝？

    然而赵锏竟然信以为真，恨恨地呸了一句：“卫家！狗东西！”

    我瞪圆双目：不是，敢情你不知道卫家是你这边的人呐？这下卫家有难了！如果赵锏今日没死，必然记恨卫家，将来报复，以他睚眦必报的性子，卫家下场不可能好；如果赵锏今日死了，对方自首，诬赖卫家，卫氏行刺皇子，乃株连九族的重罪。

    卫冬卿。他已经受我连累被肖期邺鸡jian，我可不能再让他含冤而终！

    我一边砍人一边护着赵锏，身上不时被重击，我感觉身体要散架了，但仍强行提气替赵锏挨了一刀。万幸赵锏模样看似凄惨，也被拳打脚踢了不少次，但没有生命危险。我的眼睛里被溅进了血，身上全是糟污，也分不清是别人的血还是自己的血。

    当下我只能盲目地杀戮，砍掉一切能动的东西。不知道是不是凭着这股劲，我真的带赵锏杀出了一条道。我们跑到悬崖边，我拽着他往下跳。很快我们浸没入水里，被湍急的水流猛力推着向前。我和赵锏紧紧抱在一起被江水卷着滚动。

    水中无法呼吸，明显感觉到我的水性比赵锏的略好一些，我趁机冒头出水面，然后回水里嘴对嘴给赵锏渡气。

    到水流不急的地方我们抓紧互相拉扯游至岸边，才终于摆脱绝境。

    我们瘫软在陆地上，大口喘气，感受着重生的庆幸。

    但我胸腔下剧痛难忍，像烂了一样，怕是时日无多。我撑着自己坐起来，对赵锏道：“殿下，你此时不宜独自回京。他们能在绍兴埋伏，也能在临安城外埋伏。”

    赵锏坐起来认真看着我，眉头紧锁。我知道此时的我狼狈至极，我这一辈子从未如此像一只鬼。

    我掏出自己贴身的玉佩，是一只rou棕色的花纹麒麟兽，兽眼是墨绿色的，我阿娘留给我的遗物，世间罕见。在临安我见过不少稀世珍宝，却从没见过类似的物件。我将它递到赵锏手里：“这是我的信物，你且拿到绍兴城东八字桥南辛家，找现任浙东安抚使，他是我的师父。你问他借人，把你安全送到明州，待你将圣上交代的事情办妥，写信回临安汇报，同时让你的心腹接应你，你再回去。”

    这事要放在以前，我是不会帮赵锏的。但今时不同往日——八皇子这段时间为了争取更多朝臣势力支持，主动投向主和派，并且大面积控制粮食不成为军备粮。楚家对八皇子大失所望，也正准备改投十三皇子，因为丽妃的弟弟刚刚成为诸卫大将军。他要想往上走的话，必须有军功，那么他很可能是主战派。传言丽妃极疼爱这位胞弟，因而也会连带着影响赵锏的政治偏向。

    赵锏握着我的玉佩，情绪低沉：“你不与我一道？”

    “我可能气数已尽，注定命绝于此，与殿下同行反成累赘，我的血止不住，行路血迹会引来敌人。”

    闻言赵锏抬眸，眸中湿润：“本皇子命令你不能死！”

    “如果可以，我也不想死。”脑中眩晕，我缓缓倚在身后的树桩。

    “为什么要帮我？”

    “只求殿下有幸逃过此劫，安全回京，明辨是非，此事绝非卫家谋划。也请殿下看顾楚家二郎和三郎。”

    赵锏上前轻轻拥着我：“宋倾苒，我答应你。如果此生我们再相遇……我娶你为妻。”

    我奄奄一息道：“再见，流渊哥哥。”

    “宋倾苒！”赵锏手抖着抚上我的脸，他的泪滑落在我脸上。他将我抱起寻了一个小洞xue放下，又抱了我一会儿才离开。

    我昏睡了半日，醒来发现自己身处一草屋，全身结结实实缠了五处纱布，辗转腾挪并不灵活。而且我感觉自己有点发热。

    原来是附近有好心的小娘子救了我。这是一个“寡妇村”，生活着十二三位上至五十岁、下至十四岁的娘子，但她们不全是寡妇。有被拐卖外逃的、有忍不住丈夫殴打的、有无依无靠生来孤女的、有被男人玩弄生无可恋的……每个人都有自己不堪回首的过往。

    这也是“女侠正义”的后续影响。越来越多无助的女子集结起来，小团体聚居，互相支持帮助，因为彼此理解，感同身受，内部包容度极高，过上了女耕女织的生活。

    她们见我是女子，全身血污，还受了极重的伤，认为我同她们一样遭逢大难，无家可归，遂将我带回。

    她们将能用的草药都往我身上糊，企图为我续命。血堪堪止住了，但身体开始不正常发热，她们其中一位略懂医术的小娘子认为我可能挺不过去。

    我确实如今头重脚轻，有种命不久矣的预感。所以我郑重地对她们道谢，将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交给她们，请求她们给我弄一匹快马。

    骑上马，我从绍兴直奔临安，同时一日半。她们不放心我，给我带了一些干粮和水，我在路途上短暂充饥。

    当我吊着最后一口气进入临安城，本想回太尉府，可转念又不希望楚靖越和楚啸玉亲眼看见我的死状。万一他们日后夜夜梦魇，我不想害他们。如果我不在人世，仍然希望他们继续好好生活，幸福自由，把我忘掉。

    所以我调转方向去了太师府。

    我依旧是偷偷潜入，找到了此时正在房里写文章的卫冬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