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吴建杼心情七上八下的站在位于曼尼大楼第99层楼的梁妍熙的办公室门口，正要伸手敲门时，门却先开了。

    「进来吧，建杼。」开门的人是梁世芸，几天不见，她的脸色看起来憔悴多了。

    走进办公室，里头的摆设之气派实在是让吴建杼大开眼界，在场的除了她跟梁世芸以外，还有梁妍熙跟何騏。

    梁妍熙一看见吴建杼便马上站起身，表情冰冷的快步走向她，吴建杼心想梁妍熙大概又要衝过来赏她几个巴掌，她赶紧咬紧牙根，然后迅速的闭上了眼睛。

    嗯……？

    意识到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吴建杼慢慢的睁开了眼睛，发现梁妍熙正一脸铁青的站在她面前望着自己，虽然梁妍熙的表情很恐怖，但她似乎没有打算动手，吴建杼才总算松了一口气。

    想起梁妍熙要把梁世芸带去巴黎的事，吴建杼赶紧开口说道，「梁董，我对世芸……」

    「先坐下吧。」梁妍熙不耐的打断了她的话，然后走到办公室沙发前坐了下来。

    吴建杼和梁世芸乖乖跟着坐了下来，而何騏则是侧坐在梁妍熙的身旁。

    沉默了好一会，吴建杼感到气氛似乎有些不太对劲，而且她发现梁妍熙正以一种…难以形容的表情凝视着自己。

    吴建杼忽然想到那天祈雨阳所说的，她是梁妍熙的亲生女儿的事…那个dna鑑定结果应该已经出来了吧？

    她始终没有勇气去追问那个鑑定的结果，虽然觉得很荒谬不可置信，但其实认真说起来也不无可能，更可况祈雨阳讲的一副斩钉截铁的模样，吴建杼几乎都快要相信是真的了。

    吴建杼忍不住偷偷瞄了梁妍熙一眼，却不小心和她四目相对，吴建杼瞬间觉得有点尷尬的撇开了视线。

    「你…你气色看起来很差，最近有好好吃饭吗？」

    吴建杼不可置信地张大了嘴，她有没有听错？梁妍熙…那个对她恨之入骨的梁妍熙居然在问候她？而且还不是用脏话的那种问候？

    这些年来，梁妍熙在她面前总没好话，不仅是老爱板着一张脸孔，话中也常常带刺，甚至有时候不高兴还会直接破口大骂，完全没给过她好脸色看。

    如今梁妍熙对待吴建杼的态度居然会这样一百八十度大转变，有眼睛、即使是再怎么迟钝的人，也马上就知道了那个dna鑑定的结果，更何况是心思细腻又精明的吴建杼。

    不、等等，这实在是让人太难以接受了。

    吴建杼用力的拧了自己的脸颊，确定自己并不是在作梦后，才缓缓的抬起头，一脸呆滞的看着梁妍熙。

    昨晚，吴建杼接到梁世芸的电话，说梁妍熙想要找吴建杼好好谈一谈，她以为是要谈关于梁世芸的事，所以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但、但……其实并不只是要谈梁世芸的事吗？

    吴建杼小时候也曾经幻想过，如果自己有mama，那会是个什么样的感觉？

    她的mama应该很温柔慈祥又很漂亮吧？吴建杼其实一直都很羡慕梁世芸，虽然梁妍熙总想掌控梁世芸的人生，但梁妍熙是发自内心的深爱着梁世芸，儘管不是亲生的，却给了她满满的爱。

    「你…应该很恨我吧？」梁妍熙说着说着，两行泪突然就从脸颊滑落。

    吴建杼吓了好大一跳，这么多年来，她从没看见梁妍熙哭过。

    梁妍熙是个事业有成的女强人，她所建立的曼尼集团是台湾数一数二的大财团，她不仅家财万贯、也非常的有才华，总是那么的意气风发，既有威严又充满了霸气。

    即便是像杨若辰那样孤傲又强势的女人，在梁妍熙的面前也乖的像条狗一样，吴建杼完全无法想像，像这样的梁妍熙居然也有流下眼泪的时候。

    吴建杼实在是震惊到说不出话，虽然梁妍熙对她老是冷言冷语、又好像一副很讨厌她的样子，但吴建杼心里明白，梁妍熙这么做全都是为了梁世芸，并不是真的要跟自己作对。况且梁妍熙是梁世芸的养母，说什么恨不恨的，吴建杼根本从未想过那种事。

    「建杼……」梁世芸轻轻的握住了吴建杼的手，然后温柔的望着她。

    吴建杼朝着梁世芸点了点头，然后反握梁世芸的手、牢牢的和她十指交扣着。

    「只要你同意我和世芸在一起，其他的根本一点也不重要。」吴建杼露出坚定的眼神对着梁妍熙说道。

    梁妍熙红着眼眶，呆呆的看着吴建杼，「这个………」

    吴建杼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一把她早就准备好的美工刀，然后放在梁妍熙的面前，「你放心吧，要是我再让世芸伤心难过，别说是在脸上划三刀了、就算是划三百刀、三千刀、三万刀，或者你就是直接把它插进我的心脏，我也无话可说。」

    梁妍熙错愕地说道，「你说什么！那怎么行？对不起…我那天居然、居然…………」

    「我知道你都是心疼世芸，我不怪你的，说起来这件事本来就是我的错，是我违背承诺，是我对不起世芸。」吴建杼说完，便毫不犹豫地跪了下来。

    梁世芸见状，也马上跟着跪到了吴建杼的身旁，「妈，我求你了，建杼真的知道错了，我愿意陪她一起面对………」

    「起来吧。」梁妍熙深深的叹了一口气，「我已经没有什么立场可以阻止你们了。」

    吴建杼又惊又喜的牵起梁世芸，两人一同站了起来，但她随即收住了笑容，心里又开始忐忑不安了起来。

    因为她知道，梁妍熙接下来想跟她谈的，绝对不是什么简单的话题。

    「建杼，我………」梁妍熙支支吾吾的，望着吴建杼老半天，却始终说不出一句话。

    何騏拍了拍梁妍熙的肩膀，温柔的说，「熙，你带建杼去看看”那个地方”，然后你们两个再好好谈谈吧。」

    「嗯…也是。」梁妍熙站起身，然后对着吴建杼说道，「你跟我走吧。」

    －－

    吴建杼曾经听梁世芸说过，曼尼大楼的99楼是梁妍熙个人的办公室，下面的98楼是她的工作室，而第97楼，却是一个神秘兮兮的地方，梁妍熙总是不准任何人进去，就连梁世芸这么多年来，也始终没什么机会可以进去。

    跟着梁妍熙的脚步来到了曼尼大楼的第97楼，何騏跟梁世芸并没有跟来，大概是知道梁妍熙想单独私下跟吴建杼好好谈谈吧？

    一打开门的瞬间，吴建杼实在是诧异不已。里面从婴儿的衣服到童装、少淑女装，从小到大，掛了满满的一整排，她这辈子从未见过那么美、那么漂亮的衣服，她不禁看傻眼了。

    「这里你能看到的所有一切，都是为了我那个无缘的女儿设计的作品。这里，总共有三十件衣服，从零岁到三十岁，我每一年，都会为了她，亲自设计一件衣服，这些衣服从未公开发表过。我当然也会为了世芸设计衣服，但这几件衣服的意义、跟设计给世芸的意义完全不同。」

    吴建杼呆呆的看着那些精美无比的衣服，忍不住打从心底深深佩服梁妍熙的设计才华与天赋。

    「如果说我设计给世芸的衣服是充满了希望跟幸福，那么这里的衣服便是充满了绝望与悲痛。」

    梁妍熙苦笑了一下，又继续说了下去，「我刚去巴黎发展的时候，其实一开始并不是那么的顺利，等到我成功怀孕，满怀希望的等待着我的孩子降临到这个世界上的那时候，我的作品才开始渐渐的变的不一样，也渐渐的被世人所看见。」

    「我原本以为那已经是我的极限了，但没想到，失去孩子后，我的作品才堪称是真正的完美。每一件衣服、每一个配件，都是我思念着她、呕心沥血设计出来的佳作，那几年才是我人生中的巔峰。」

    梁妍熙抬起头，眼眶微微泛红，吴建杼心脏忍不住怦怦乱跳。

    「我曾经想过，要是我的孩子能够平平安安的顺利出生，不知道是长得什么模样？既然是我生的，那么肯定是很漂亮吧？等她长大后，我要唸故事书给她听、让她穿上我设计的衣服，把她打扮的像个小公主一样。等她学会走路了，我要牵着她的手带她去公园溜滑梯、帮她推盪鞦韆。等她长大了，我要教她唸书写字，晚上陪她看书、看电视，週末带她出去玩，给她我所有的爱…可惜…这一切全都化为泡影了………」

    梁妍熙说完，忍不住蹲在地上崩溃痛哭。

    吴建杼当然知道梁妍熙为什么要跟她说那么多过往的事，此时此刻已经非常明白了吧？

    梁妍熙当初以为已经死去的那个孩子，肯定就是自己了。

    「我…很感激你让我从这个世界上诞生，让我能够和世芸相遇。」吴建杼把梁妍熙牵了起来，看着她淡淡的笑了笑说，「我真的很感谢你。」

    吴建杼望向了最后的那第三十件衣服，然后伸手把它从衣架上取了下来，「这个，可以送给我吗？」

    梁妍熙瞬间愣住了，连忙说道，「当然、当然可以！这里所有的东西……你想要什么都可以……」

    吴建杼笑笑的说，「别开玩笑了，那几件婴儿跟小孩子的，我可穿不下。」

    「建杼，我一定是个差劲的mama吧？我这些年来这样对你，你一定很讨厌我吧？」

    吴建杼望着一脸失落的梁妍熙，忍不住低声喃喃的说，「妈………」

    梁妍熙瞬间愣住了，眼泪止不住的夺眶而出，「你、你刚刚说什么………？」

    「我可以这样叫你吧？你是世芸的mama，所以当然也是我的mama，这样叫你应该不会反对吧？」

    「当、当然！」梁妍熙激动地把吴建杼抱进怀里。

    她是多么的渴望能抱抱她的女儿，这些年来这个梦她已经反覆做过无数次了，但她醒来以后，终究清楚那是她这辈子永远不可能实现的梦。

    但如今………………

    「我的心肝宝贝……mama对不起你……mama好爱你……好想你…………」梁妍熙紧紧抱着吴建杼疯狂的大哭，吴建杼忍不住心里一酸，也跟着掉下泪来。

    不知道哭了多久，等到梁妍熙总算哭够了，吴建杼才轻轻的在梁妍熙的耳边说道，「从明年开始，你设计的衣服可以不用再掛在这儿了。」

    「建杼……」

    吴建杼笑笑的说道，「以后，亲自拿给我吧。」

    －－

    一回到家，吴建杼马上把她和梁妍熙在97楼的对话一五一十全盘跟梁世芸说了。

    听完，梁世芸只是笑笑的，一句话也没说。

    吴建杼忍不住皱眉，「你好像一点也不惊讶的样子，难道你早就知道这件事了吗？」

    「嗯，雨阳全都跟我说了。」

    「那你怎么不早点跟我说？我刚刚得知真相的时候，心脏病差点发作了！我居然是你妈的亲生女儿，这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吴建杼不悦的抗议道。

    梁世芸耸耸肩说道，「建杼，我一直很忌妒我mama那个无缘的亲生女儿，那间工作室里掛的每件衣服都好美、好独特。你知道吗？我生平第一次被我mama打，是在我六岁的时候，因为我偷穿了那件工作室里的衣服。」

    梁世芸苦笑了一下，又继续说了下去，「我以前一直不懂我妈，明明设计出那么美的衣服，为什么不发表、也不让任何人穿，偏偏要掛在那儿长灰尘。直到有一天我不小心看见她抱着那些衣服哭得很伤心，我才知道，那些衣服对她而言，有不一样的意义。」

    「嗯，她真的很有才华，我这辈子从未看过那么充满艺术又别出心裁的衣服。」

    「那都是她思念着你做出来的，说实在的，我真的很羡慕你呢！」梁世芸握着吴建杼的手说道，「建杼，没想到，我们居然从那么小的时候就见过面了呢，原来，我从来到这世上的那一刻起，你就已经在我的身旁了。」

    吴建杼忍不住牵紧了梁世芸的手，她们两个的相遇一定不是偶然的，她深信他这辈子就是注定要和梁世芸在一起直到永远。

    吴建杼深深叹了一口气，「世芸，我真的很对不起你，我知道我没能放下雨阳是我的错，但是经歷过这次的事件，我才发觉比起错过雨阳，我更不想失去你。」

    「我知道，只要你还是爱我的，那就够了。」

    「世芸，你好傻………」

    拘泥于从前的美好，很容易让人忘却眼前的幸福，虽然只是个很简单的道理，但很多人都遗忘掉了。回首过去，儘管有很多的遗憾、就算已经无法回到从前，但又何尝不是个解脱呢？

    吴建杼伸手抱紧梁世芸，贪恋的闻着她身上令人安心的味道，吴建杼下定决心，要好好珍惜眼前的一切。

    因为她的爱情，不想要有第二次的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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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一回最终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