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病（05）

    树有年轮，人有年龄，这是世界运行的一个普遍规律。通俗来讲，年龄，是一个人从出生时起到计算时止的生存时间长度。可以说是一个生物学特征的自然标志，也是时间流逝不可抗拒的自然规律。它不动声色的把人生的里程刻画成一个由春夏秋冬组合而成的时间环，年复一年的叠加，刻上生命的印痕。

    晏明绪从没觉得这种自然规律有生命不妥，可当简隋英说出自己的年龄时，晏明绪的心明显颤了一颤。是啊，他想，简隋英才二十几岁，而他已经接近不惑。他心头涌出的那股冲动告诉他，这么多年，他好不容易遇到可以动心的人不该错过。可他手上的动作却停了下来，不为其他，只因为简隋英还年轻，还有许多选择，他想等他慢慢看清楚。至少……等到简隋英确认自己不是被一时的温情迷惑，而是真的对他有感情。

    晏明绪想着，默默的放下了手里的东西，又揉了揉简隋英的头轻声说。“嗯，才27，还小呢。”他想把节奏放慢，慢到，足够简隋英确认自己的心意。不急，晏明绪在心底默默的说，他们……还有很长时间。

    简隋英有些懵，他不知道晏明绪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尤其是在他说出年龄已经不小了后晏明绪明显的反驳了他。这是觉得他们年龄差距有些大吗？简隋英不明白，于是低头看向晏明绪缓缓收拾东西的手，那双手很温厚的样子，曾经在黑暗中拉过他，简隋英还记得指尖上的温度，而此刻，那双手却在在微微的颤抖，克制恭俭的样子。

    有些事，虽然用言语可以掩盖，可总会在某一细微处悄悄的透漏出来。简隋英恍然大悟，心中暗自发笑，可却涌入了一股暖意，他知道晏明绪在克制自己，让自己尽量不显得那么急躁，也在给他时间，让他认真考虑后再做出选择。

    这个人啊……简隋英想，明明就不是习惯于控制自己的人，怎么会这么做呢。黑暗中好像有一丝微弱的光亮了，简隋英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心脏的部位在蓬勃的跳动。是因为眼前这个人吗？这个，他刚刚认识了不久的人……

    他们明明没有血缘关系，却总在不经意间让他产生一丝错觉，有了一个温暖港湾的错觉……也是……家的错觉……被好好珍视的错觉……

    晏明绪很快的收好了东西，又看了看简隋英的眼睛，确定没有什么步骤遗漏，嘱咐道。“晚上睡觉注意点儿，别压到伤口。我等会儿还有点工作，你自己玩儿，别太晚。”

    “行了行了。知道了。”简隋英兀自挥了挥手，又跟晏明绪要了个充电器把手机充好电，随便躺到沙发里重新拿起晏明绪塞给他的那个平板翻起来。

    那里面确实什么东西都没有，简隋英琢磨着下了几个常规软件，搜了些关于虐待儿童的新闻。又搜了搜关于这类案件一般能判多少年，随后觉得无聊，便起身向书房走去。晏明绪的书房灯依旧亮着，似乎是为了随时能听到简隋英的声音，门也开着。晏明绪的背影在里面依旧忙碌，有时似乎遇到了什么解不开的困难，就放下按着鼠标的手缓缓的靠在椅背上深深的吸气，随后再叹息一声默默坐直继续忙碌。

    简隋英也不知道自己在他背后到底看了多久，可总觉得十分新奇，好像是只要有这么一个人在，不论他说话或者不说话，忙碌或者不忙碌，都能使这个房子有了温度，不再冰冷。直到晏明绪注意到身后的身影转头头来。

    他眼里似乎还带了些惊异，动作迅速的放下了手里的东西起身拉着简隋英在书房的椅子里坐下。“不想睡吗？”他说。

    简隋英支着下巴坐在椅子里懒洋洋的“嗯”了一声。

    “是睡不着吗？”晏明绪想了想继续问道。

    “不知道。”简隋英如实回答道，他确实不知道。时间已经很晚了，可他始终没有回到房间去，也没感觉出自己有没有睡意。如果是在他自己家，这个时间，他大抵是该服用药物迫使自己进入梦乡了，可现在是在晏明绪的家里，他不想把这个习惯带到这里来，所以迟迟的没有进房间，仿佛只要不进去，就不用抵御那些睡眠障碍一样。

    “这样啊。”晏明绪点点头，礼貌的没有再问其他，而是转身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随后拉着简隋英的手把他带回到简隋英的房间，又拍了拍枕头自己坐到床头，示意简隋英躺回去。

    简隋英有些好奇，但也老老实实的躺到床上，然后，他的眼睛被一支手轻轻的盖住了，瞬间漆黑一片，只有晏明绪的声音缓缓的传到他的耳边。他说。“我成为今天的我，是在1975年某个阴云密布的寒冷冬日，那年我十二岁。我清楚地记得当时自己趴在一堵坍塌的泥墙后面，窥视着那条小巷，旁边是结冰的小溪。许多年过去了，人们说陈年旧事可以被埋葬，然而我终于明白这是错的，因为往事会自行爬上来。回首前尘，我意识到在过去二十六年里，自己始终在窥视着那荒芜的小径。”

    晏明绪在读书，读的是《追风筝的人》，简隋英看过很多次这本书，里面的内容他一清二楚。明明是耳熟能详的内容，可听着晏明绪在他耳边轻轻的读着，他却像第一次接触这本书一样耐心的听了下去。

    他听着他讲“他”和哈桑，听着他讲他们的病玉米墙，随后伴着晏明绪轻柔的声音缓缓的睡了过去。

    晏明绪感受着床上的人呼吸逐渐平稳，随后拿起了手，简隋英已经睡着了，似乎梦到了什么，睫毛微微的有些颤动，微弱的灯光映在他光洁白皙的脸上，使得他本就精致深邃的五官更加立体。

    晏明绪一言不发的看着睡在一旁毫无顾忌的简隋英，思绪有一瞬间出现了空白，晏明绪觉得自己可能魔症了，连看着简隋英的睡颜都觉得十分的生动有趣。

    所以说感情啊，真是人类整个世界中最为复杂的一种东西，能唤醒人本性的潜能，某种不可言说的欲望也是一种潜能。晏明绪喉咙紧了紧，可随后还是轻轻的叹息了一声，俯身在简隋英额头上轻轻的印了一个吻，随后道了声晚安，便退了出去。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简隋英还没醒，晏明绪不知道简隋英要不要和他一样早起上班儿，他估计如果简隋英需要早起会设闹钟，索性把简隋英的手机拿了过去放到了简隋英的枕边儿，随后便去洗漱顺便买早餐。

    等他一切准备妥当，简隋英还是没起，晏明绪笑了笑，估摸着简隋英昨晚应该睡的还不错，便把桌上的早餐拿了个罩子罩了起来，随后写了张字条，嘱咐简隋英吃完饭再出门。

    这算是他的一个发现，相比于口头上的叙述，或者是短信，简隋英似乎更喜欢字条这种既看得见又能握在手里的东西。就比如说他上次留下的字条，垃圾桶里没有，大抵是被简隋英收起来了。

    动作虽然简单，可晏明绪分析了一下，这应该是一种十分缺乏安全感的行为。晏明绪想了想，随后在手机备忘录上打下。“给他安全感。”其余还有什么呢？晏明绪整理了一下思绪，转头看到了简隋英昨晚扔到沙发边儿的平板，随手拿了起来。

    平板依旧没有密码，只不过多了几个软件，晏明绪划动的过程中不小心点进去了一个，上面登录了简隋英自己的账号。晏明绪当即便退出了软件，毕竟这是简隋英的隐私，他也无意窥伺，不过只那一隅，他却敏锐的看到了一个日期。简隋英的生日，八月十二。

    八月十二啊，晏明绪喃喃的说着，随后莫名的想起单位的几个小年轻提过什么星座，他是不信这些的，每个人的性格都十分不同，怎么会根据出生日期这个玄之又玄的东西归纳总结，可他的手却不由自主的点起了那个数字。

    八月十二，狮子座。晏明绪会心的笑了，确实是猫科动物，和他看到的一样，于是继续翻阅起来。上面儿说，狮子座的人外露，性格开朗。内心却十分羞涩，喜欢得到关心和赞扬。晏明绪暗自记下，又唯恐有什么疏漏，再次在自己的备忘录上敲下。“给他关心和赞扬。”随后收起手机，慢悠悠的去工作了。

    他依旧忙忙碌碌，步伐稳健却又形色匆匆，可单位里的人都能看出晏厅长好像变了。向来谨慎到一丝不勾的晏厅长会对着手机发呆，待到突然响了那么一下的时候露出一种莫名的，柔和的微笑。

    当然这些变化晏明绪是没注意到的，他在看着简隋英给他发的消息。简隋英终于醒了，在九点多钟的时候，可能睡意还没消，给他发的消息里还有个错别字，内容很简单，就只是自己醒了，准备起床了。晏明绪想象着电话对面简隋英叼着牙刷在屋里转来转去的样子情不自禁的露出了笑容。又嘱咐他洗脸的时候小心，别碰到伤口。

    简隋英似乎有些不耐烦，没再发回来。晏明绪又想笑，他觉得星座有时候还真的挺玄的，不然怎么就这么巧的把简隋英归纳到猫科动物里呢。

    一只张牙舞爪的猫被他说教的不耐烦，哈了一口气然后甩甩尾巴转身走了，晏明绪不觉得烦恼，反觉得十分有趣，又耐着性子等了一会儿，简隋英吃完了饭脾气下去了不少，信息又发了过来。只有四个字，上班去了。晏明绪却莫名的觉得心安，有人在他那个本来空空荡荡的房子里活动了，出门进来，迎来送往。黑白灰都好像不再是黑白灰了，通通被那个人染上了不同的色彩。

    简隋英今天是不忙的，所以凭自己心情随便了睡了一觉，可怎么也没想到能一下子睡到九点多。算了算时间，足足有十多个小时。简隋英觉得差异，这些年即使吃了药也很少有睡的这么熟的时候，可又觉得十分满足，连带着工作起来都有精神了。

    昨天考察团到来工地上出了事故，简隋英知道这不算个小事儿，想了想拨通了区长的电话。遇到这种问题可大可小，虽说是意外吧，也难免区长心里有个疙瘩。

    可简隋英没想到的是，区长似乎已经知道了事情的原委，不仅没认定这次事件是一个事故，反而把他英勇救人的事迹大肆夸赞了一番。简隋英只略微一思考便想通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不外乎两种可能，一种是他们看到晏明绪跟着他一起上了救护车，察觉出了他和晏明绪之间的关系可能非同一般，乐得卖这个人情。另一种可能……简隋英不自觉的揉了揉脑袋。另一种只可能是晏明绪已经跟这些人打好了招呼。

    两种可能都跟晏明绪有关，简隋英挠了挠头，随意的应付了区长几句挂断了电话，接着叹息出声。借势这种事儿，身为商人的他以前没少干，也从来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可换到晏明绪这儿，简隋英怎么想怎么都觉得别扭。

    简隋英知道他的别扭从何而来，不外乎是不想他跟晏明绪的相处里掺杂了其他的东西，可这些东西凭他们的身份又无法避免。简隋英无奈的放下了手机，随后惊觉，他居然已经考虑到这么多了……多到，不想有利益关系牵涉到他们的感情中。不对，都已经谈到感情了？简隋英不自觉的摸了摸脸，只摸到一片guntang。

    “好像……不止这么简单啊……“简隋英低低的说了一声，随后释然的笑了。“管他呢。”他想。“片时欢笑且相亲，明日阴晴未定。至少他现在感觉不错，至于以后，慢慢来呗。”

    思索完后，简隋英便把精力投入到了其他事情上。宴明修答应过联系的那个公益组织的负责人找他了，趁着不忙，简隋英约了个时间与他见了一面儿，那人对简隋英是有敬意的，他听说了简隋英联系他们的初衷，这年头，能真金白银的把钱投到慈善事业中还不图名利的企业家不多了。他也真心实意的同简隋英打交道。尤其是在听了小女孩的遭遇后，那人更是拍着胸脯保证肯定把小女孩儿后续的事宜照管好。

    得了这人的保证，简隋英也略微放下了一些心。看时间还早，又到医院看了一眼小孩儿，小孩儿今天精神不错，不再哭了。见到简隋英反而甜甜的笑了起来。简隋英跟她说了一会儿子话，又告诉了民警他给小女孩儿后续做的安排，民警也觉得挺欣慰的。毕竟他们警力确实有限，等小孩儿父亲出狱后，他们还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等到一切事情安排妥当，简隋英也要回去了。小女孩儿就在这时候突然拉住了简隋英的衣角，简隋英回头望去，小女孩儿眼里似乎带着一些迟疑，还有一丝惶恐。简隋英的心突然起来的泛上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儿。“那个人，在他离开的时候，似乎也是这样的。”简隋英想着，又坐了回去，耐着性子静静的等着小女孩儿的开口。

    “哥哥。”小孩儿怯怯的说。“我以后要跟我爸爸住了吗……”

    “嗯。”简隋英柔声说。“不过你也不用害怕，他不敢对你动手的，你以后的生活也时常有人过去看。他要是对你不好，你可以告诉那些人。”

    “好。”小女孩儿虽然应着，可声音似乎立刻就要哭出来。

    简隋英想了想，揉了揉小姑娘的头低声说。“你要是想哭就哭出来。可是你得记住，哭最多也只能释放情绪，哭完呢？日子不还是得过？你还小，以后还长着呢，要是想改变命运，想离开她们，得靠你自己。说的再残忍点，人和人的命运从出生就不是相同的，很多人想好好活，得拼尽全部力气才行。我能帮你的，也只是给你提供一点能够改变命运的机会，能不能抓住，怎么抓住，抓住以后怎么用，都得你自己慢慢选了。所以，你要怎么选呢？”

    “我想……”小孩儿似乎还不太理解这些话的意义，但她也明白，她是靠不了任何人的，如果她真想离开那个对她施虐的父母，就得擦干眼泪好好生活。于是她使劲的抹了一把脸坚定的说。“我想，离开他们，我想好好生活。”

    “好。”简隋英拍了拍她还很幼小的肩膀郑重道。“我相信你，我也，等着看到你能离开他们的那一天。”

    小孩儿终于不再抓着简隋英放了手，简隋英该说的也说完了，便离开了医院。小女孩儿想改变命运的话还萦绕在他耳边，曾几何时，那个人也曾经跟他说过，他也想和他离开那个家，可他那时候，却给了一个截然不同的答案。

    简隋英摇了摇头，似乎不太想再去回忆那些过去，又看了一眼时间，还是有些早，又回到了自己的家里。

    宴明绪也在不断的看着时间，他中午趁着午休的时间把报告通通赶完，目的是为了晚上能准时回去。不为其他，只因为他今天偶然听到一个同事提到一句抓住什么心，要抓住胃。宴明绪简单的回忆了一下，猛然发觉简隋英在他这里住过的两天一顿吃粥，两顿是随便从早餐店买来的成品，实在不符合这条准则，便决定按时回去彰显一下自己的厨艺。可又随之犯起了难，他还不知道简隋英的口味是什么。于是便拨通的简隋英的电话。

    简隋英似乎在忙着什么，手机放成了公放，还有叮叮当当的声音。宴明绪忍不住问道。“是在忙吗？”

    “不算吧。”简隋英喘着气道。“在家收拾东西呢。”

    “家里有什么好收拾的？”宴明绪想了想他那个一尘不染的家实在想不出哪里需要收拾，可能他都没发现，他已经把他和简隋英住的地方称之为家了。

    “哦，我回我自己家了。”简隋英手中的动作没停，依旧有嘈嘈杂杂的声音传过来，宴明绪的心却跟着提了起来。

    他……回自己家了，晏明绪想，果然还是不适应他的那个地方吗……也是，他那个地方什么都没有，除了黑白就是黑白，除了他自己哪会有正常人会习惯，如果他这么选择……晏明绪苦笑了一声摇了摇头。正准备再说些没他照顾自己注意点眼睛的话，就听到简隋英在电话那头继续道。“你晚上不加班？”

    “不加。”晏明绪下意识的应道。

    “哦，那一会儿你过来接我吧，地址发你，东西好像有点儿多。一个人不好拿。”

    晏明绪呆住了，一向精明干练的脑子突然有点转不过来。接他？拿东西？是什么意思，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简隋英回自己家只是为了拿东西吗？他……不是要离开他吗……

    简隋英那头等了挺久一直没等到晏明绪的答复，疑惑问道。“是有事儿？有事儿的话我让别人……”

    “没事！”晏明绪突然抬高了声调，随后也似乎也觉得不妥，又沉着声音道。“一会儿就过去接你。”

    “那好啊，等你。”简隋英挂断了电话，晏明绪心理的石头也终于落了地，他愣愣的看着已经暗下去的手机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晏明绪，你是有多幸运啊……”晏明绪低低的对自己说。“你怎么就……能遇到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