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江湖上的险恶比刀剑要厉害，纵然是再快的刀，也抵不过没有底线的恶。于是在无数次与那些武林人士交手之后，阿飞终于还是受了重伤。 李寻欢不会让阿飞死，想尽一切办法也不会让他死。他看着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男人，确实是男人，他们刚认识时，阿飞在他眼里还是个少年，过了这些年，他已经成长成为了一个有担当，敢于面对一切的男人。 李寻欢摸摸他挺立的鼻子，还有他的嘴唇。在李寻欢的眼里，阿飞是顶英俊的人。如此一个英俊正直的少侠，要为了他，东躲西藏，还要背负屠戮武林的骂名，现在更是为了他，差一点就丢了性命…… 李寻欢的心就像被人扎了一刀，那种疼钻进他的五脏六腑，翻弄得他恶心，于是他弯下腰死命的咳了起来。 也许是他的咳声让床上的人忧心，昏迷了将近半个月的人，终于有了反应。 李寻欢何等敏锐，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他抓着阿飞的手，“飞？” 可是那个人真的只是皱了下眉头，然后就又没什么反应了。 李寻欢知道，神医说，阿飞有可能会这样一直昏迷下去，再也醒不过来。想到这，他便更加痛苦。 他不是痛苦自己的余生将要陪在一个活死人身边，也不是因为他要将在内疚和痛苦的折磨里不得解脱，而是为了阿飞。那样鲜活的人，就只能辗转在床榻之间，像块木头一样被人搬来搬去，毫无尊严的活，这比杀了他还难受。 李寻欢边咳边流眼泪，血和泪混在一起，浸湿了他的前襟。 听了李寻欢的咳声，这一次阿飞又皱起眉，比之前更好些，他的手指也有了反应。李寻欢瞬时大喜，他知道的，阿飞那么坚强，不会就这样向命运低头。 眼见着阿飞一天比一天更好一些，李寻欢就又担忧起其他的事情来了。 他知道，自己总是会给身边的人带去不幸，现在果然又连累到了阿飞。如果没有自己，他会成为一个游侠，自由自在的活着，不受任何拘束，也没有让他如此忧心的人和事，最重要的，他不必被自己累得几乎与全天下为敌，到现在这个地步。 他看着阿飞愈发红润的脸色，看着他一天比一天好，李寻欢的心里有了些想法。这想法让他钻心的疼，他知道，这世上没有什么比他接下来要做的事更加无耻。 在一个晚上，阿飞忽然醒过来了。与他在同一个屋子里睡的李寻欢几乎是立刻就跟着醒了。 于是在他喘过一口气，眼前逐渐清明，他看见的就是差点与他阴阳两隔，他日思夜想的那个人。 他想要去摸，可是身上的伤让他无法动弹。李寻欢大概是明白他的想法，立刻劝说，“你受的伤很重，还不能乱动，否则伤口容易再崩开，现在你最好也不要说话，养神最重要。” 阿飞看着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就勾了勾嘴角。 李寻欢看他笑了，也跟着笑了起来，他坐在床边，抓着阿飞的手，就互相看着对方。然后李寻欢俯下身子，用自己的脸去贴阿飞的，亲了他一口就抬起脸。让他看着阿飞的脸迅速红了起来。这次换李寻欢笑他了。 阿飞正值壮年，又是练武之人，一旦醒过来，那伤就好得飞快，没有半年，他就恢复过来了。 李寻欢是怕他再受伤，于是和他提议，还是去关外。李寻欢说去，那阿飞也就去。 关外与关里果然是不一样的，虽然寒苦，但确实是更清净了。这让阿飞好好养了一阵子伤，既没有动武，也没有劳心动气。 李寻欢也不太会照顾人，于是找了个老实可靠的汉子。说起来为什么雇佣他，还是因为李寻欢想到了铁传甲，那个陪伴他多年，却还是为了他死去的人。 他也给这个汉子取名叫铁传甲，每次唤出这个名字，他的心就抽疼一下，但是听到有人应答，他就觉得宽慰了些，可是心里还是难过，就算是应了，也不再是那个传甲兄弟了。 过了好些时日，阿飞终于养得和从前差不多了。可也是因为他的身体好了，他的精神也跟着好了起来。他能把心思更多的分出来，分在李寻欢的身上。 于是他便有些不同的体会。他察觉到，李寻欢变了，但是哪里变了，他说不出来。他还是会笑着面对自己，与自己说些贴心的话，还是会与自己缠绵床榻，甚至比以前更加热情些。但阿飞就是觉得不一样了，这个念头一旦在心里生根，就会引发更多的怀疑，然后用那些不易察觉的细节做养料，将这个念头养得破土而出，直到再也控制不住的野蛮生长，纠缠住他的心，让他难以自抑的想要一探究竟。 于是在他说他要出门打猎，被李寻欢很好的送出门之后。他没有真的上山，而是又折返回来。 他站在大门前，觉得自己好笑，又觉得自己可悲。之前林仙儿的事情，还没有过去多久，他从来不说，可是少年的第一次爱恋，以那种惨烈的方式结束，就算是走出来，也是永远的伤痛。等到他以为终于找到了一生挚爱，却又重蹈覆辙。 他垂着头，是从未有过的颓丧，他爱着的，或者说，他想要尽力去爱的人，都会背叛他，那是不是他自己有问题呢，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阿飞没有推开门，他只是坐在门外，直到夜深了，李寻欢终于推开门，他就看见阿飞坐在门口的石阶上，一动不动，像是一个守门的石狮子。 李寻欢皱起眉，眼里甚至蓄了泪，他知道，阿飞也许早就知道了，但是他没有不说，也没有戳破。为什么不说呢，为什么不推开这扇门，好看一看自己到底是什么人，好让他明白，自己就是别人口中的那种人。 他还是笑了起来，“飞？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坐在这里不回家呢。”他的语气里带着疑问，仿佛是真的在等阿飞一个答案。 阿飞缓缓站起来，他没有说话，盯着李寻欢看，表情很不好，不好到了极点。 李寻欢不笑了，他垂下眸子，他在等阿飞给他一个应有的结局，他们的结局。 阿飞抓着他的手腕，问他，“我们是朋友吗？” 李寻欢脸色发白，但还是点头，“是。” 阿飞摇头，李寻欢的脸色更白，他眼睛里闪过一丝痛苦，然后便消失不见了，他没有资格在阿飞面前自哀自伤。 阿飞说，“我想我们不要做朋友。” 李寻欢笑了一下，然后他再笑不出来了，“好。”说完他就要走。 结果阿飞根本不放开他的手腕，“去哪里？” 李寻欢说，“既然不是朋友，那便与你无关了。” 阿飞皱起眉，“谁说与我无关的，我不与你做朋友，我与你做夫妻，我要和你成亲。” 李寻欢呆住了，阿飞明明知道了的，他明明什么都知道。 他看见自己的手与传甲的手背接触时，阿飞的神色，也知道自己与传甲说笑时，阿飞就在自己的身后。他更明白，阿飞是不允许欺骗和背叛的，他都犯了这样的大忌，阿飞怎么还会与自己成亲？ 李寻欢想过一千个一万个阿飞的反应，却从没有想过，他想与自己成亲这一项。 阿飞松开他的手，“是不是不够正式？我给你下聘礼，给你写婚书，别人有的，你也会有。” 李寻欢木木的，他是不会拒绝阿飞的，但是，有了自己这样的妻子，以后阿飞如何在江湖上立足，他这一辈子都要与血腥味相伴，他的后半生又如何能够平安无事的度过呢。 李寻欢看着阿飞，他不知道自己的表情是怎么样的，他不知道自己是哭了还是笑了。他只知道阿飞把他抱了起来，抱进屋子里，与他滚进床里。 他抱着自己，像个孩子一样，死死的抱住，“寻欢，我能这么叫你吗？” 有很多人这样叫过他，包括龙啸云。 也许是自己真的太寂寞，龙啸云非常突然的出现，就在他奄奄一息的时候。他不仅仅是救了自己的一条命，他还会在他新伤未愈的时候喂他喝酒，只是一口，然后龙啸云就全都喝掉了，一滴都不给李寻欢剩。 龙啸云有些醉了，但是他会和李寻欢说，“只是这些事让你忧心吗？” 龙啸云抓着李寻欢的手腕说，“你很好了，你已经足够好了，再说，不好又怎么样？我就不是很好，可是，我又觉得很好。” 李寻欢听着他前言不搭后语的醉言，其实他听过很多对他的夸赞，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龙啸云喝醉时候的几句话，竟然是最让他动心的。然后他就笑着坐起来，抓着李寻欢的肩膀，他们离得很近，龙啸云的酒气都打在了他的脸上。“寻欢，我能这么叫你吗？” 李寻欢笑着点了点头，“大哥，我们拜了兄弟，你就是我的长辈，怎么叫都可以。” 龙啸云听他这么说，眼睛便黯淡了一些，然后就又笑了起来，“这么说，显得我年纪更大了。” 李寻欢也笑了。 也许就是这么一句话吧，让龙啸云的那些念头戛然而止，不过这也成就了他和林诗音的一段姻缘，李寻欢不知道，这是好是坏。 如今阿飞也这样问他。 李寻欢说，“你想怎么叫都可以。” 阿飞更用力了些，几乎是要把李寻欢勒死了，“寻欢……我们成亲了，以后，我只要你一个，你，你也……” 他停了一下，然后又说，“你也……” 李寻欢知道阿飞是什么意思，按照世人所说的，这便是山盟海誓，就是情人之间，情到深处时，由心发出的誓言，最坚定，最热烈，也最纯洁。无论是发誓的，还是那个誓言里的人，都应该感动，喜悦，只是他们为什么会这样难过呢。 李寻欢笑着说，“我们都是男人，哪里说得上什么成亲，什么嫁娶呢？” 这是李寻欢的答案，他没有答应阿飞的求婚，也没有想要和阿飞共同完成他的那个誓言。 阿飞自然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其实说起来，他们的第一次，阿飞都不知道，李寻欢是否真的是愿意的。他到底是为了让自己跟他走，还是真的想和自己在一起呢。 到现在，自己与他一起，仿佛是很自然的事，只是自己从来没有问过他，他是不是想要，是不是愿意。 如今李寻欢终于拒绝了他，那么他的那些愤怒和不甘，就都是不应该的，是没有道理的。他们本就不是那种关系，他们只是朋友。李寻欢和谁在一起是他的自由，朋友是不可以干涉的，现在，他就是在无理取闹。 阿飞放开了他，李寻欢从来都没有喜欢过他，没有像自己一样对对方的感情，他们的纠缠全部都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阿飞看着他，在黑暗里，其实他看不清对方的脸，这样他就想起，以前李寻欢看着他的眼神。那种眼神，就像要把自己融化了，阿飞想，他的那些不应该的念头，大概就是从他的眼神开始的。 只不过，年少无知的他并不知道，神女爱他，可神女也爱其他人，重要的是，神女对他的爱，和对其他人并无任何不同。他是芸芸众生中向神女朝拜的一员，自然也是神女眷顾的那一个。 阿飞说，“如果你不喜欢这些仪式，那我们就不办了。” 阿飞知道，自己是在胡言乱语，就像个疯子一样自说自话，一厢情愿到了会被人认为是得癔症的程度。 李寻欢是他在这世上最亲近的人，他们之间的关系无比亲密，他与仙儿的那些也许只是不堪回首的往事，可是李寻欢是不同的。他们做了夫妻应该做的所有的事，他们灵魂契合，又经历过那么多事情，他相信，没有什么能把他们拆散的。 只是从没想过，自己不是李寻欢的如意郎君，李寻欢也不会为了他驻足片刻。 李寻欢没有再说话。 阿飞听着他浅浅的呼吸，想来是睡着了。他没有再像以前一样抱着他，而是仰躺着，两个人肩抵着肩，真的像朋友一样。 阿飞想，以前的事情，太过深刻，一时之间让人难以忘怀，他想给自己一点时间，也想给李寻欢一点时间。他不知道以后两个人会怎么样，只是不想轻易的放弃。 这一晚上他睡的不好，李寻欢醒过来走了，他便也立刻睁开了眼睛。他没有去找李寻欢，也没有像以前一样，想着他或许又和别人在一起说笑。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这种状态，就像与他昏迷时一样，一片虚无，他什么都看不见，也听不到了。 所以当他的未婚妻子流连青楼酒馆，夜不归宿时，他也只是接过铁传甲手里的醒酒汤，一口一口的给喂下去。 有些时候，阿飞就呆呆的坐在院子里，看着那扇大门。李寻欢愈发的不爱回家，或者说，是不怎么回家了。 阿飞有些后悔，他不该和李寻欢提成亲的事情，也不该说那些要他只和自己在一起的话。他知道李寻欢以前的事情，他是个浪子。既然是浪子，就与他说的那些承诺无缘。 他没有再碰过李寻欢，并不是因为他不想，相反，他日思夜想，他知道李寻欢还是不会拒绝他。只是他无论如何都不能够了，不能像以前一样毫无包袱的欢好，不能霸道的让他听自己的话，不能做朋友，也不能zuoai人。 这天晚上李寻欢又喝的伶仃大醉，被人送回来，还没付钱。阿飞几乎没有什么积蓄，他说的数差一点就让阿飞把自己的家底全都拿出来。酒保最会察言观色，他心里暗想，没些钱财还养这般人物。阿飞没有理会酒保的脸色，只顾着扶着李寻欢，把他安安稳稳的放在床上。 他看着李寻欢的脸，带着些红晕，好像更好看了些。阿飞非常专注的看着他，手不自觉的抬起来，轻轻触摸在李寻欢的脸上，然后上一秒还在昏睡的人，下一秒就睁开了眼睛。那双眼睛里，尽是清明，完全不是醉酒的样子。 他抓着阿飞还没来得及收回的手，眼睛亮亮的，“阿飞。”这样一声呼唤，并不像以往那样情深意重，反而带了一丝轻挑。 阿飞僵了一下。然后他看着李寻欢把他的手放进自己的嘴里吮吸，就像吮吸男人的性器一样。他抓着那只带着老茧的手，卖力的舔弄。没几下，从他的口腔里拿出来，那手指便变得亮晶晶的，甚至还勾着他的银丝。 李寻欢抓着那只手，自己随意将胸前的布料扯开，然后引着那只手，抚摸自己的前胸和腰腹，嘴里哼唧着，身体也轻轻的扭动。 本就是很想念了，又被心上人这样勾着，阿飞是个正常的男人，他有了反应。可是他没有急于求成，他只是轻轻搂着李寻欢，动作轻柔的不似一个练武之人了。 李寻欢被他撩得心里像着了火一样，他抓着阿飞的前襟，“飞，cao我，快些，大力点，像以前一样……” 他还在醉着一样，一个词一个词的催着阿飞。阿飞听他这么说，也不觉得惊讶或者难过了，因为他早就知道，李寻欢与他在一起不是因为爱他。或许是为了快活，或许是为了…… 他停住了思绪，李寻欢为了什么呢，他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林仙儿说，他是为了利用自己，而自己是怎么想李寻欢的呢，是否也像其他人一样，以为他是为了rou欲可以不顾一切的人。 阿飞低着头看着李寻欢，他眯着眼睛，像一只餍足的猫。猫的胃口很小，给些粮食就饱了。李寻欢所求的也并不多，也许他根本没有什么所求。 阿飞想，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他与李寻欢是朋友，甚至是知己，他以为自己很了解他。可是为什么，为什么现在他越来越不了解了，他也要用其他人的眼睛去看李寻欢了。 也许李寻欢一直都没有变，变的那个人是自己。阿飞摸了摸李寻欢的脸，“你是探花郎，脑子聪明，我比不过，你不要再耍我了好吗？” 李寻欢从未听过阿飞说这样的话，简直就不像是他能说得出口的。他心疼的呼吸一滞，然后便咳了起来。阿飞放开他，皱起眉，轻轻的拍他的后背，“我去给你倒水。” 他们仿佛真的像夫妻一样，李寻欢看着阿飞的背影，在阿飞转过身的那一瞬，便收起了痛苦和内疚，换成了单纯的笑意。“你说要娶我，我看你更贤惠些，不如我娶你，如何？” 阿飞慢慢的喂他，知道他说的是戏言，可是他还是嗯了一声。这一声，没有经过考虑的，却异常的认真，李寻欢便笑不出来了，“飞，你年纪轻轻的，却那么缺少幽默感。” 阿飞看他一眼，“我不是那种会调笑的人……” 李寻欢皱起眉头，立刻说，“我还是喜欢你以前的样子。” 阿飞问，“我变了吗？” 李寻欢点头，“你像个怨妇。” 阿飞有些愣，他想了好半天，想的李寻欢都睡着了，手里的水也凉了下来。 他忽然想起一句话，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如果再这样下去，不仅仅是自己变了，与李寻欢的关系也会变得不可控。 李寻欢不爱他，或者说，李寻欢的浪子本性没有让他离开，反而是这几句话，让他在这里待不下去了。 于是在天还没有亮的时候，他就轻轻地离开了。 就像他刚从山上下来时的那样，什么都没有带出来，现在他也什么都没有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