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邻-1

    一位记者的好奇心足以摧毁一个帝国，接下来的几个礼拜里，博雅不仅调查清楚了那位病人的身份，还得知了一个令她毛骨悚然的事实——那位病人根本没有亲生女儿。

    屋外，汽车发动机的声音一直在轰隆隆地响着，开车的人没有打算在屋里久待，因此并没有将车辆熄火。

    “你这么天天东跑西跑，当初又为什么要生孩子呢？”

    “那还不是因为你老是催，不生你也要嚼现在生了你也要念叨，你究竟要我怎么样。”

    祖母和父亲的争吵压过了屋外的声音，互相埋冤的成年人谁也没把小孩子的心情放在心上。

    尽管她已经把房门关上，但可能是生理机制出于盲目的补偿，她的听觉十分灵敏。

    非常讽刺，她的名字是虹，但由于先天眼疾，自出生以来她就几乎看不见任何东西，随着年纪渐长这种情况也愈发严重。

    等父母发现她的视力问题时，一切都已经晚了。

    就像是这个世界的财富总是慷慨地流向那些不缺乏财富的人，苦难也随之流向那些受尽了苦难的人，家庭的女主人在半年前的一次登山事故中遇难。

    虽然夫妻俩都是小有名气的探险家，但家中并没有多少积蓄，经常是靠成功登顶此山带来的赞助，又马不停蹄地全部花费在了攀登彼山的路上。

    妻子的死亡彻底击垮了曾经征服过数座雪峰的男人，他已经没有余力去照顾一个盲眼的孩子，而学校暑期托管的名额又已满员，他只得把孩子送到乡下的母亲那里。

    “够了，我不想跟你吵这些，生活费我放在桌子上了，等到开学我就把晴虹接走。”男人终于不再耐烦，朝母亲扔下一句话转身就走，并没有和女儿告别。

    怠速已久的引擎终于高昂的嘶鸣一声，与老屋渐行渐远。

    屋内的老妇人倚着桌子，望着院子里的梨树，从干瘪的嘴里长长吁出一口气，“唉，造孽啊。”

    她抱紧了手中的小熊布偶，其实她并不喜欢这些绒毛玩具的质感，总会惹得她莫名难受，但这是父亲送的，父亲以为她会喜欢。

    她想，也许她也像这个小熊，被父亲送给奶奶了。

    屋外，夏日炎炎，蝉鸣呼噪。

    “晴虹，晴虹啊。”苑太婆一大早就兴高采烈地把孙女叫起来。

    “怎么了，奶奶？”苑晴虹一步步从房里慢慢摸索着出来，乡下的土房没有什么所谓的无障碍设计，她适应得很是艰难。

    就在这时，她听见了那个女人的声音。

    “原来是叫晴虹吗？”陌生人的声音在院子里响起。

    “是的，晴天的晴，彩虹的虹，是她爸妈跑庙里取的。”

    “我就说这名字一听就是有文化的，可比我老家那什么大妞、二娃要好！”

    “哈哈哈哈。”苑太婆这次是真的高兴坏了，虽然不中用的儿媳妇生了个不中用的玩意儿，让她为此怄气许久，但毕竟已经过了这么多年，她那点抱孙子的执念也远不如当年，因此儿子把人送来的时候她也就收下了，女娃儿要是个健康的，最多也不过是添一碗饭的事，可关键就在：她是个瞎的。

    但谁曾想，打瞌睡能遇到人送枕头。

    隔壁新搬来的邻居是个热心肠的，听说了苑家的情况当即表示要来帮她照看孩子，据说她曾经当过一阵子保姆，正巧就带过一个盲人孩子。

    “奶奶？”苑晴虹被祖母牵着走到女人面前。

    “来，小虹，这是隔壁的黄姨，快叫人。”

    “黄阿姨。”女孩冷淡地喊了声人，就打算挣脱祖母的手掌回屋里自己待着。

    她不喜欢这个村子，不喜欢那些喊她小瞎子的村民，不喜欢成日念香火的祖母，她也没指望这个陌生的女人会对一个瞎子有什么兴趣，就像父母的朋友一样。

    就像所有人一样。

    “哎呀，真乖。”女人满意地笑了笑，然后俯下身一把将她抱到自己怀里。

    “啊！”苑晴虹惊叫出声，她死死地抓住女人环住自己的手臂，白皙的脸蛋迅速染上一层薄薄的羞红，“黄阿姨，请让我下来……”

    女人没理会她，反而把她整个人搂到怀里朝她笑道：“小姑娘这么整日整日待在家里可不成，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在田里到处疯着跑。”

    “哎呀，我一直跟晴虹说别在屋里子闷着，不过你也知道她之前都在城里，住过来也没几天，所以啊……”苑太婆有意无意地回避了孙女眼睛的缺陷，只把她对外界的抵触说成是不适应农村的生活。

    而那女人似乎也没听出这话的问题，还接腔道：“太婆，你放心吧，晴虹就当是我侄女。等我带晴虹到田里玩几次，她就知道这乡里的好了。”

    “那真是麻烦你，我替晴虹谢谢她黄姨。”

    苑晴虹不明白祖母为什么任由一个陌生人搂着自己，还与她决定着自己的未来，她简直要疯了。

    她想大叫，想质问，想毫无体面地朝女人发疯，难道你是瞎了吗，难道你看不出我根本没法像正常人那样生活，难道即使是待在家里我也依旧那么碍事……

    可到最后，她也只是低低地说了一句：“我看不见。”

    苑太婆没了声音，她皱起长眉狠狠扎了眼不知趣的孙女，又紧张地看了看女人的脸色，心中又气又怕，她可是一门心思指望着这位好心的邻居。

    但女人似乎丝毫没受影响，她摸了摸苑晴虹的手臂，再以一种满不在乎的语气说道：“是看不见嘛，但你这手脚不都是好好的嘛，这没什么要紧的。”

    苑晴虹手足无措地靠在陌生女人的怀里，这还是她人生头一次被这样对待。

    这也是第一次，大人看见她没有拖着老长的语气说着可惜了，也没有在遗憾中夹杂着算计告知她的父母：你女儿这辈子完了，赶快抓紧时间再生一个吧。

    第一次有人搂着她告诉她，瑕不掩瑜，人生路长，她只不过要比正常人多走几步。

    这没什么大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