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03 雪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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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天后。 伦蒂尼姆难得地下了场暴雪,罗德岛大学城被迫与主区块断开连接。这座卫星城难得地安静了下来,没有往来的伦蒂尼姆市民和观光客,大学城仿佛睡着了一般沐浴在银白色的雪花中。而在城区的地下结构,夜生活也在悄然进行。 乔迪早就听说博士在新年夜会留在办公室值班,还没到下午就打印好了新写的论文打算带去给博士批阅。他捏着手中有些分量的纸张,心脏惴惴不安地鼓动着。博士上次将他孤零零地扔在办公桌上,一定是因为他说错了什么话——也可能是他做错了什么事。乔迪坚定地相信,博士这么做,一定有博士的理由。 ——他还想听博士和他描述那一场场惊险的手术,尽管那些手术的文档资料他早已在学校档案馆中利用博士下发给他的高级权限看了无数遍,但无论如何,冷冰冰的文字资料还是没有听主刀医生的亲口描述来得真实。他甚至在阅读那些档案时一边想象着博士手握手术刀紧皱着眉小心翼翼cao刀的画面高潮了。 他意识到了一个恐怖的事实:他想成为博士刀下的实验品。无论是死是活,若是博士能从自己身上获取新的“知识”,哪怕受尽折磨,被切得四分五裂,他大概也会甘之如饴。 天色渐暗,乔迪紧张地揉捏着纸张的四角,锐利的打印纸将他的手指划出了一道道泛红渗血的划痕,他却还是如痴如醉地沉迷于自己的幻想中。极境没仔细看乔迪到底在做些什么,只当他是在修改期末要提交的论文,打了声招呼就离开了宿舍。棘刺今晚收到导师的消息说是要改良他的新药剂,大清早就匆匆整理好书本出了门,估计不到明晚是不会回来了,极境没人下棋,乔迪也在忙给博士的论文,好动的黎博利闲得无聊,干脆约上了贾维那几个平日里在机械系作威作福的小祖宗,跑到炎国三姐妹包下的酒吧里不醉不归。 窗外的雪看起来似乎小了些,乔迪噌地站起身来,他身上还是那一套博士送给他的衣服,手中捏着被揉的折了角的论文册,打着伞冒着雪向教师办公楼走去。环形的办公楼上,只有位于环形建筑最东侧的博士办公室还亮着灯。钴蓝色的窗帘遮住了鹅黄色的光,几丝灯光从窗帘的缝隙间透出来,落在建筑的外梁上,照得积雪愈发晶莹剔透。乔迪深吸一口气,用学生卡刷开办公楼大门,踏入了黑漆漆一片的办公楼。 乔迪这个种类的阿戈尔的发尖似乎天生就会在黑暗中散发出淡淡的荧光,浅蓝色的荧光映着贴身绒裤上青色的荧光条纹,让他看起来像极了一个来自黑夜的不速之客。 博士的办公室在教学楼的最高层,平时除去凯尔希可露希尔阿米娅这几个罗德岛大学的主要负责人会光顾,很少有学生敢跑到博士的办公室附近。过去凯尔希曾经抓住几个试图跑进博士的办公室修改自己的期末考卷的学生,后来那几个学生似乎被人道处理了:但这毕竟只是罗德岛大学的都市传说,其真实性无法查证;有几个好事的学生跑到博士的办公室外乱晃被监控摄像头拍下来后,倒是确实接到了学生会会长阿米娅的亲自电话警告。 乔迪沿着花岗石地砖铺成的螺旋状阶梯向上走着,教学楼没有开灯,唯一的光源就是天空上挂着的惨白惨白的月亮和银白的雪地反射出来的光。乔迪打了个哆嗦,没来由的寒颤让他有些退缩,让他不禁想回到宿舍继续享受温暖的空调,但一想到今晚或许自己能有机会和博士独处,他就又强撑着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他突然有些害怕,如果博士在忙该怎么办?如果博士不愿意和他独处该怎么办?如果……如果博士突然不喜欢他了……乔迪连忙掐断越飘越远的思绪,向着走廊尽头的那一点亮光走去。 他觉得有些冷。阿戈尔男孩抱紧了怀中的论文册,他的指尖和骨节因为寒冷而泛着血色,向来疏于照顾自己的乔迪总是要极境提醒才想得起来在洗完手后擦上些护手霜,他的关节处早已皲裂出一块块的蛛网状裂痕,就像是被火烧过以后结成的痂,斑驳而触目惊心。他忘记了指尖和关节的皮肤破损带来的疼痛,迈着坚定的步子走向还亮着光的办公室。 这篇关于伊比利亚人冠心病的流行现状与趋势的论文,是他在学期刚开始时就和博士定下的题目。为此他甚至在学术峰会结束后还专程回了一趟伊比利亚,借着博士给的推荐信成功拿到了伊比利亚科学院档案馆的出入权,一边通宵阅读档案,一边实地走访调查,忙了足足三个多星期才回到伦蒂尼姆。博士时常会飞去伊比利亚找他,一边“指导”他的论文,一边教他如何在那群老不死面前树立足够的威信。 博士不在时,那些年长的学者总是忍不住在背后用怜悯的目光看着那个年轻的阿戈尔人,但乔迪却完全不以为然。 这是因为他们知道,我是博士最优秀的学生。他想。大约除了阿米娅,只有他有资格被博士带上一起参加学术峰会。 沉在回忆中出了神的乔迪完全没有注意到从博士半掩着的办公室门里传出的欢爱声,直到他打开门—— 他看到那位在近年席卷维多利亚全国的商战中宛如黑马突袭一般依靠许久无人问津的矿业和轻工业一战成名的恩希欧迪斯·希瓦艾什,正躺在博士身下。二人忘情地接吻着,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如遭雷劈一般愣在门口的乔迪。恩希欧迪斯躺在他标志性的黑色加绒披风上,这位成熟的菲林似乎完全取代了乔迪的位置,博士压在恩希欧迪斯身上,甚至用的是和压在乔迪身上一模一样的姿势。 平日里在大荧幕上总是一脸严肃的喀兰贸易总裁此时居然对着博士露出了外人从未见过的柔软笑颜,在曾经最敬爱的老师面前,他总能卸下所有防备,专心地投入到属于物种起源时就存在的古老欲望中去。虽然他清楚地明白博士不过是逢场作戏,在那人心中,所有生物甚至包括他自己,都是被他视为实验对象的存在,但博士所带给他的rou体的快感,却是最真切的、无法被忽略的。 早在男孩急促的脚步声出现在走廊那头的楼梯口时,耳朵灵敏的菲林就已经察觉到了入侵者的存在。但他并不打算提醒博士。博士并不是一个喜欢金屋藏娇的人,哪怕是在过去恩希欧迪斯还在维多利亚求学、甚至和身为自己老师的他建立了不清不楚的关系时,博士就从来没有试图掩饰过自己毫无克制的“出轨”行为。 毕竟他并没有正面应下希瓦艾什家少家主的求爱,这一切不过都是恩希欧迪斯的一厢情愿。从本科生到研究生,最后是硕博连读,恩希欧迪斯在这十多年中一直和博士保持着这种微妙的联系。内心的尊严在他被博士压倒时总是会咆哮着抗议,但身体的欲望却总是让他无法割舍来自博士的爱抚。就像棋手从不会让自己变成棋局中的棋子,博士似乎从来不会拒绝别人的求爱,但也从不会答应任何人的进一步索求。 恩希欧迪斯很好奇,这次博士又看上了哪个乳臭未干的小孩。他早就听闻了伊比利亚学术峰会期间发生的事,安插在博士身边的情报人员一早就将博士的一举一动都报告给了希瓦艾什家的家主,听完报告的恩希欧迪斯眯起眼睛,柔软灵巧的尾巴在身后晃动着,这是他对某些事很感兴趣的表现。 于是他来了。博士如约留在办公室等待着恩希欧迪斯的来访,二人刚一见面,博士便自然地揽过他来,在自己这位最优秀的学生额头上印下一吻。先是额头,然后是高高隆起的眉骨,接着是柔软的眼窝和形状优美的鼻尖,最后是那两瓣总是在商业对手面前抿成一线的薄唇。博士很少和人接吻,但这并不代表博士吻技不好。还是学生的恩希欧迪斯有时甚至会被博士吻得晕头转向,正要忍不住夹起腿来,却又被博士用膝盖顶开。他抬头迷迷糊糊地看着博士,只看到博士带着笑意的眼神。 “银灰,你的小动作可真多。” 这是博士少有的对人的爱称。 于是年少的恩希欧迪斯就会抛开那些没什么用的尊严,将自己完全呈现在博士面前,从身体到灵魂。菲林总是自诩优雅的掠食者,但在此时此刻——又或者是二人相依的每时每刻,博士才是那个危险而又风度翩翩的掠食者。 “我亲爱的老师,”恩希欧迪斯还是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他上下打量着站在门口的乔迪“这又是谁,你的新欢?”紧接着,他听到书页落地的哗啦声,固定纸张的曲别针被弹开,飞到了一边黑暗的角落里。乔迪还是保持着推开门的姿势,他的手已经颤抖到拿不稳任何东西。 博士瞥了一眼站在门口瑟瑟发抖的乔迪,语气中带上了一抹轻佻:“一个学生罢了。” “一个……普通的本科生。”男人的语气不轻不重,此刻却像是浇筑了千斤合金的重锤一般狠狠砸在阿戈尔男孩胸口上。战栗从他的双手蔓延到肩膀,最后他浑身都在不住地发抖。凉意浸透了他,他往后退了一步,姣好的脸庞落入阴影中,紧接着他转过身,跌跌撞撞地跑向来时的螺旋阶梯。 乔迪跑啊跑,从螺旋阶梯往下一直到大厅,掠过大厅中央的大型喷泉,用颤抖的双手推开大门。办公楼前的长阶梯像是无穷尽一般在他眼前延伸着,他耳边仍然回荡着恩希欧迪斯在听到博士的回答后的轻笑,那声轻笑如同梦魇一般萦绕在他的耳边,久久无法散去。浑浑噩噩的男孩一脚踩了个空,下落的惯性拽着他摔向了阶梯的最下方。他的左肩狠狠地撞在地上,钻心的疼痛让他忍不住蜷起了身子,如果不是厚厚的积雪让落地有了些缓冲,这一摔恐怕非得让他骨折不可。 他痛得连视线都开始模糊,苍白的双手彻底失去了血色,僵硬的肌rou控制着手臂,让他抬起右手覆在左肩上试图减轻一些疼痛。 好痛……好痛……他咬着牙,挣扎着想从雪地里爬起,却又因为双腿脱力而倒了下去。他摔进雪里,掀起一阵晶莹的粉尘。 他再次试着起身,一股突如其来的推力又将他推得重心不稳,扑在了雪地上。他勉强撑起身子转过头,看到了几天前那几个找茬的萨卡兹学生。他们乌黑的角在雪中闪烁着不善的光,为首的那个萨卡兹拎起乔迪的领口,狠狠地把他甩在了地上。年轻的阿戈尔人吃痛地护住头部,他并不认为今天自己能再次好运地碰上路人的搭救,哪怕是最近的宿舍楼也在一千米开外,办公楼也早已人去楼空。 “我们从你出宿舍楼开始就盯着你了,小家伙。”为首的萨卡兹脸上戴着一只黑色口罩,乔迪看不清他的面容。另外两个站在一边的萨卡兹开始窃窃私语,发出类似于讥笑和叹息的声音。 “所以你果然和那个兜帽人有权色交易,嗯哼?”他又揪起乔迪的衣领,被雪水浸得浑身冰凉的阿戈尔人此刻却突然挥拳砸向萨卡兹的脸,那个男生显然没料到乔迪还有余力还击,脸上结结实实挨了一拳,攥住乔迪衣领的手也条件反射地松了下来。乔迪在雪地里摇摇晃晃地站着,随时准备再给那个嚣张的萨卡兹来上一拳。挨了乔迪一下的男生不可思议地看着那个阿戈尔小个子,随后,他的眼中露出凶狠的神色。 “敢打萨卡兹,你可要准备好承受后果……”他扑向连站都站不稳的乔迪,乔迪在脑中回忆着蒂亚戈叔叔教给自己的护身格斗术,放低重心后抬手砸向那个萨卡兹的腹部。徒有一身肌rou的萨卡兹被这一拳打得连着后退了几步才稳下身子,他擦了擦嘴角渗出的血渍,朝着一边的绿化带里啐了一口。身体上传来的疼痛让他发现这个阿戈尔小白脸似乎并没有看起来这么好欺负,他招呼上愣在一旁不敢上前的两个同伴,狼狈地离开了。 乔迪的身形晃了晃几乎要再次倒下。他的大脑深处开始传来灼烧感,皮肤所体会到的则是刺骨的冰凉。 他记得极境给他留下了那个酒吧的地址,说如果无聊的话可以过去找他。 乔迪掏出手机,呼吸灯闪烁着蓝色的光。 极境发来了一张他拿着酒杯的照片。酒吧里五彩斑斓的黑让酒体颜色变得无法辨识,但照片上的极境被年勾住肩膀被迫低下他那一米八七的头的窘样却让乔迪忍不住露出了一个僵硬的微笑。寒冷让他连牵动脸上的五官都变得费力,但他控制不了从双眼溢出的泪水。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 硬要说的话大概是因为博士没有看他的论文而感到没来由的愤怒。 博士……原来一直只把他当成普通学生来看吗……巨大的失落感让他的眼泪掉得更凶了,guntang的泪珠掉在雪地上,很快就被冷却下来和积雪融为了一体。 他从历史消息中找到极境发来的地址,一脚深一脚浅地在积了不少雪的地面上踽踽独行。 博士站在一楼大厅的阴影中。 直到乔迪的身影消失在了夜色里,他才从那片黑暗中走出。 依旧用黑色系的防护服把自己遮得密不透风的男人握着一把明显不属于他的亮橙色雨伞,另一只手则捏着几张沾上了些许灰尘的纸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