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乐园（13）
葡萄就这样被种下了，一起酿的酒也被装进器皿带了回去。回去路上，简隋英俨然还没有从之前的雀跃里脱离出来，一直滔滔不绝的说着关于未来葡萄园和他们这瓶酒的计划。晏明绪开着车，沉默的看着一路上高低起伏的房顶，直到简隋英提及两年后晏明绪才微微一顿。“两年后你还想来吗？” “想啊，不是在那儿种下果实了嘛，总得经常来看看长成什么样了。”简隋英还抱着那罐酒，闻言略微疑惑的侧过头。“老师，你不想来了吗？” “不是。”晏明绪目视前方，专注的开车，想了想又解释道。“就是突然想到两年后你已经上大学了。”不过晏明绪似乎并没有想让简隋英把这番话往心里去，不动声色的起了另外的话题。 简隋英却沉默了，窗外的景色还在不断变化着，简隋英坐直了身子看着窗外变幻莫测的景色突然又陷入思考。过去的目标一直都没有变过，他一直想快点长大，快点儿成年，从高中毕业，做自己想做的事，成为一个可以和晏明绪匹敌的大人。可甚少想到过如果他真的毕业后该何去何从。 晏明绪没有把话说的太透彻，可他懂了。高中毕业后，离开的会变成他，他的未来有许多不确定性，考上什么样的大学，大学会不会在北京，毕业以后从事什么工作。他不像晏明绪一样是个有自主能力的成年人，他的未来因着他现在的行为也在不断变幻着。就像车窗外的风景，即使再美，也不过是回去路途中的一小段儿而已。 简隋英神色不明的盯着外面看了许久，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高声喊道。“老师！停车！” 晏明绪俨然被他这一声喝吓了一跳，猛然把车停到路边儿又拉过简隋英问道。“怎么了？是哪儿不舒服吗？晕车？” “没有。”简隋英说完，视线在车上巡逻了一圈儿，盯上了放在后座上的他们今天买回来的成品酒，于是爬起来把头探到后座拿起酒瓶，避开晏明绪阻拦的手，一股脑打开径直灌到了喉咙里。葡萄酒度数不高，可被这么喝了一大口，嗓子里还是被辣的发疼，简隋英捏了捏领口推开车门擅自下了车站到路边儿。 “简隋英同学，这是怎么了。”晏明绪没见过简隋英这样突然发作，也忙跟下车问道。 “老师。”简隋英站了一会儿，感觉酒劲儿迟缓的涌上了头部，激的他一阵阵的发晕，可他还是不想回去，后退了两步直撞到晏明绪身上。“我头晕。” “那快点儿上车，喝了酒吹风会感冒的。”晏明绪拉着简隋英歪歪斜斜的身体觉得有些头疼，简隋英这孩子太聪明了，仅从一句话就判断出了他的未尽之言。他也不住的后悔，不该过早的跟简隋英讨论起这个问题，等到他高三真正面对这一切的时候再提及也不晚。 “头晕。”简隋英靠着晏明绪没动，后脑不自觉的在晏明绪身上蹭了蹭，低声说。“但是不想回去。老师，我想在这儿多呆会儿。” 心房处简隋英的头还在不自觉的靠着，晏明绪觉得自己的心脏难以察觉的停顿了一秒，不过一秒后，他还是艰难的开口道。“多停留一会儿没问题，可是迟早还是要回去的。现在回去好吗？别让自己感冒。” 简隋英其实没醉，这点儿酒也不足以让他神志不清，他只是想借着酒劲儿让自己光明正大的耍一下无赖，好让这段路能停留的长久一些，就好像他在这段路能停留的越长，他长大成人与晏明绪分别的时间也会无限延长一样。 过去他一直渴求着长大，可这一瞬间，简隋英却陷入深深的矛盾之中。长大意味着他可以摆脱和晏明绪之间许多禁制，但那也意味着离别。可一天不长大，他就只能以一个孩子的身份呆在晏明绪身边儿，他那些隐晦的，密闭的心事，只要一天不长大，就无法宣之于口。 简隋英不知道长大成人是不是经常会面临这种两难的境地，只能任性又固执的蹲在了原地不想动弹。 晏明绪无奈的摇了摇头，没有再劝阻他，只是把自己的外套脱了下来披在简隋英的肩上，默默的站在路旁等着简隋英回心转意。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简隋英也知道无法继续停留在这里了，这才揉着已经有些发麻的双腿慢悠悠的走上了车。一路无言，直到看到他们的小区，简隋英才默默拿着东西跟上晏明绪的步伐往楼上走，可他蹲了许久，又喝了不少久，眩晕感多少还残存着一些，刚走了两步就有些踉跄。还好晏明绪眼疾手快的扶住了他，无意间，晏明绪的指腹似乎扫过简隋英的掌心，冰冰凉凉的。“他的手为什么那么凉呢？车里的暖气明明开的很足。”简隋英忍不住想着，偏头又把整个身子靠进了晏明绪的怀里。 “慢点儿没关系。”晏明绪的身体僵硬了一下，随即调整好语调平静的说。“我背你回去也行。” “不用。”简隋英固执的表态。“我要自己走，我自己能走。” “好。你自己可以。”说完这话，晏明绪便继续默不作声的扶着简隋英进电梯。电梯门关闭的那一瞬，简隋英又突然想说点儿什么，或许是那句有意无意的离别，或许是压抑许久的心绪急于找到一个突破口，简隋英就是想表达一些东西，可他始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所以采取了行动，狠狠的拉着晏明绪的衣领，又踮起脚把整个人凑到了晏明绪的面前。 晏明绪俨然被简隋英一个冲动下的行为吓坏了，他猛然向后退了两步，动作幅度太大以至于撞到了电梯门边上，发出咚的一声，这一声响把简隋英也惊醒了，他僵硬的看着自己的动作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电梯就在这时停了下来，门被打开了，简隋英听到了咚咚的脚步声，接着是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惊恐的问道。“隋英！你们在干嘛！” “没什么。”简隋英缓缓的放开了拉着的晏明绪的衣领，扶着电梯门站好透过晏明绪的身侧望向在这儿不知道等了多久的李文逊道。“刚喝了点儿酒，扶一把。你怎么找到这儿来了？” 怎么找到这儿的，李文逊不太想说，他没法告诉简隋英自从简隋英再一次不接他的电话他心里究竟有多焦躁。简隋英过去和他不是没有失去联系过，可没有一次令他这么不安。简隋英维护晏明绪的话语始终在他耳边萦绕，他了解简隋英，如果不是对一个人信任到极点，他断不会连个理由都说不出就对一个人如此维护。 可对晏明绪这样的人，值得吗？他没跟晏明绪过多接触过，不知道晏明绪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但那些风言风语既然已经流传出来了，晏明绪作为其中一个当事人，就敢保证自己真的一点儿问题都没有吗？ 换了别人他可以赌，赌晏明绪是个好人。可那是简隋英，哪怕有万分之一可能，他都不想让简隋英陷入危险之中。可事实上，简隋英似乎已经陷进去了。即使是在听了他的告诫之后，还是义无反顾的相信晏明绪。李文逊没法坐视不理，他也不知道自己暗中费了多大的力，才躲过他大哥的耳目打听到晏明绪的住处，直接赶了过来，又等了整整一天，结果却看到了这一幕，这一幕怎么看都像是两个人刚刚在电梯里旁若无人的接吻。 李文逊简直无法抑制自己心里的愤怒，简隋英才多大，还是晏明绪的学生，他怎么能对自己的学生这么做。他真想揪着晏明绪的领子质问他到底是不是个人，伦理道德难道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吗。可触及到简隋英探究的目光之时，他到底把那些脱口而出的质问生吞入腹般咽回到肚子里，掩饰般的推了下眼镜，尽量波澜不惊的说。“你一直不接我电话，有点儿担心你，所以问了家里人想着来找你和好。” “哦。”简隋英点了点头，又隔了半响才平静的说。“现在看到了，还担心吗？” 李文逊张了张嘴，那句更担心了被反复咽下，又侧头打量了一下始终站在一旁一言不发的晏明绪道。“你还在跟我生气吗？” “没有。”简隋英站在门口，沉默的看着李文逊吐出两个字便不再开口。 空气一时有些寂静，寂静的甚至有些尴尬了，面对简隋英的冷淡，李文逊不知道再怎么开口，而简隋英心绪杂乱无比，一时看不清李文逊来这里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也没什么心情去探究。还是晏明绪打破了这种沉默，他先是从口袋里拿出钥匙打开了房门，又从简隋英的手中接过他拎着的东西，默默的拍了拍简隋英的肩道。“你的朋友来了，不请他进来坐坐吗？” 简隋英这才恍然大悟的般的让开了身子，皱着眉朝李文逊道。“进来吗？你不是要看我生活环境，来看吧。” “我……”李文逊有些尴尬的揉了揉鼻尖，即使他很想立刻就进去，但还是耐心的解释道。“我其实主要是想来看看你。” “都差不多。”简隋英耸耸肩，径自进了屋子，有条不紊的换好了拖鞋，又向屋内扫去，晏明绪已经进了书房，似乎是有意在把空间让给他们俩。简隋英瞥了瞥嘴再次催促道。“进来啊，站门口干嘛。” 李文逊这才慢悠悠的换了鞋进到了简隋英现在居住的地方，进了屋子，李文逊不自觉的打量了起来，这栋房子空间很大，日用品整整齐齐的被摆放到令人舒适的位置，厚厚的窗帘被拉开了，窗户也没有被关上，屋子里充斥着通过风空气清新的味道和阳光照射后的暖意。很有生活气息的环境，可李文逊的心却随着这些摆设一点儿一点儿的下沉。 他知道简隋英十分需要一个家，不是一栋房子，而是一个温暖的，充满着人情味的家。晏明绪无疑给简隋英提供了这一点，直到现在，他算明白为什么简隋英沉溺在这里的原因了。快速浏览过后，李文逊这才手足无措的开口问道。“隋英，你……把这儿当家了吗？” “不是当。”简隋英慢悠悠的打开冰箱，从里面儿拿出两罐饮料，一罐递到李文逊手里，从容不迫的打开了另一罐，喝了一口缓缓道。“这里就是我家。” “可是不一样的。”李文逊语气明显有些焦急，语速都在不自觉之间加快了。“这儿是晏。”他大概想直接叫晏明绪的名字，可对上简隋英的目光，立即改了口道。“晏老师的家，你迟早是要搬出去的。你要是真把这儿当家了，以后搬出去得多难受啊。” “我就不能一直住这儿吗。”简隋英面无表情的放下了手里的饮料，直视着李文逊的目光道。“谁说我迟早会搬走的，这儿就是我家，我哪儿都不去。” “这怎么可能。”李文逊有些慌乱的向四周看了一圈儿，最终又把目光落到简隋英身上，情不自禁的按住简隋英的肩道。“你以后会有自己的家庭，他也会。而且以他的年纪很快就会了，你又不是他什么人，怎么可能一直在这儿。隋英，你清醒一点儿，他跟咱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咱们是哪个世界，他又是哪个世界？”简隋英一把拂下李文逊搭在他肩上的手问。“怎么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谁给划分的！再说，就算不是又怎么样！我就愿意在这儿哪不清醒了。” “你这是清醒下能说出的话吗。”李文逊隔空指了指晏明绪所在的房间，又指了指简隋英。“他是你老师！他比咱们大了十几岁！这能是一个世界的人？” 简隋英无从反驳，李文逊说的这些的确是横在他们之间的问题，不用李文逊一遍一遍的提醒他，他都清清楚楚的知道这一点。可那又怎么样呢？他已经无法自抑的喜欢上了，难道就要因为这些距离忽视自己的感情吗？更何况晏明绪也对他也不是毫无感情，而是默默的为他付出了那么多。他甚至连一丝回应都不需要，付出之后还任由他自由选择自己的未来。这样的人，让他怎么能割舍的下…… 隔了好一会儿，简隋英终于叹息了一声。“阿文，你不懂。” “还能有人比我懂吗……”李文逊苦笑了一声咬住了嘴唇。“我知道你对他……” “你，看出来了……”简隋英这才露出些诧异的神情，反复观察了李文逊一会儿才试探着问道。“很容易看出来吗？” “放心，除了我以外，应该没人知道。”李文逊把眼镜摘下来放在手里用衣角擦拭着，似是为了躲避简隋英探寻的目光，擦了一会儿，李文逊终于把那副眼镜重新架到了鼻梁上咬了咬牙破罐子破摔一般道。“只有我一个人对你观察会这么仔细，因为我对你……和你对他，是一样的。” “你……”简隋英哽住了，他没想到李文逊会对他抱有这样的情感，在此之前，他都只把他当成自己的一个好朋友。被好朋友猛然间告白，简隋英一时间竟有些不知所措。 “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说我懂了吧。”李文逊又笑了一声，可那笑声里透着无尽的苦涩。“所以隋英，我得让你看清，你和他之间是不可能的。除了你们之间身份上的差距还有年龄，而且他之前还有过那样差的风评，他要是想玩，想装，你根本看不清他。隋英，听我的，跟我走吧，现在就搬出这个地方。哪怕不跟我在一起，换个其他的环境都好，离他稍微远一些，也许你就能明白，他不是……” “够了！”简隋英怔愣了半晌，终于后知后觉的打断了李文逊的话。“够了，阿文。”他说。“你还是不明白……今天我就当没见过你，所有的话我也当没听到过。你要是愿意，以后我们还是朋友，要是不愿意……就……别再联系我了。” “隋英，咱们认识十几年了！”李文逊一愣情不自禁抬高了声调道。“你要跟我断了关系吗？为了他？” “不是为了谁的问题。”简隋英揉了揉额角解释道。“是为了你刚才说的话。你说你对我……我没法接受。也许你觉得我残忍，可我还是得说明白，免得咱们就这么不上不下的相处谁都尴尬。咱俩断不断联系，取决于你。不过咱俩之间只是朋友，也只能是朋友，这么说你明白了吗？” “我是一点儿机会都没有吗？即使没有他也不行？”李文逊不死心的再次确认了一遍。 “没有他也不行，我从来没想过和你……”简隋英似乎觉得说在一起这三个字有些别扭，侧过头道。“一直以来我只把你当朋友。” “我明白了。”李文逊默默低下头，攥紧了衣角绕过简隋英走到门口轻轻推开门，离开前的最后最后一瞬，李文逊还是忍不住说道。“即使不是我……我也希望你能幸福，所以我希望你再再仔细想一想。到底应不应该是他，他值得吗。我走了，你……注意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