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肖途在扮演汉jian这方面的确出众。或者说，他入戏了。 他酒色财气样样都沾，更有抽烟的嗜好。即使如此，身边又有个未婚妻陆小姐在，也并未少见女孩子扑将过来——不说他现在武藤领事身边红人的煊赫地位，单就一张英俊端正的脸蛋儿就足够让妙龄少女怀春动心了。 陆望舒纵然只是他名义上的情侣，也不免讽刺挖苦，＂你就不怕哪天掉进女人堆儿里，再也爬不出来?＂ 肖途就笑一笑，凑过去，将香烟的烟雾缓缓吐在她身上，＂真有那么一天的话，我等着你来救我呗。＂ 陆望舒这时也只能咬紧贝齿，狠狠剜他一眼，＂流氓！＂ 肖途回想起她的嫌弃，不禁失笑，摇摇头，将手上即将燃尽的香烟按灭在烟灰缸里，准备再点上一根新的。 他习惯性把手伸进西装口袋，却发现空无一物。他懊恼地拍拍脑袋，想起今天刚换了新西装，那盒烟怕是扔在家里了。 手头没有烟，武藤又要他在公馆等他，一时不敢出外买烟，肖途便有些抓耳挠腮。 从他不得不杀害恩师方汉州那天起，他的烟瘾就越来越重了。 他抓起稿纸试图写两个字转移注意力，反而更加焦躁，刚写了通讯标题就不满意地把纸团成一团。没过一会儿，桌子上就都是纸团了。 公馆的其他人看到他这样，不禁问：＂肖君，你怎么了？＂ 他有些不好意思，这样的时候，脸上有一些平常鲜见的少年似的踟躇，＂烟瘾犯了，烟……没带。＂ 平时与他关系较好的人二话不说就递上了自己的香烟，＂肖君，给。＂ 肖途感激地笑笑，刚要接过来，就听见门外熟悉的带着口音的汉语，＂肖君，到我的办公室来。＂ 肖途看看给烟的人，后者挤眉弄眼地将整包烟塞进他口袋里。他千恩万谢地握了握那人的手，追随门外的武藤而去。 ＂把门锁上。＂ 肖途依言照办，面上不动声色。 武藤看看他，自己在办公桌前坐下，又指指对面的椅子，＂坐。＂ 肖途也乖顺照办了，＂领事找我来……＂ 武藤笑了笑，直接打断了他，＂没有事，我就不能找肖君了吗？＂ 肖途心中警铃大作，又想去掏烟，因为在武藤面前，不得不稍稍克制，转而微笑道：＂领事什么时候找在下，在下都甘愿奉陪。＂ 武藤忽然站起身来走到他面前，捏着他形状姣好的下巴迫着他抬头仰视，＂真的吗？＂ 肖途不想与他对视，只是垂下眼帘，＂当然，肖某的忠心，领事是最了解的。＂ 武藤别有深意地笑了笑，松开他，从自己的烟盒里拿了一支烟点燃了塞到肖途嘴里，＂在我面前，你不必拘泥小节。＂ 肖途刚要回答什么，武藤自己也叼了一根香烟，凑到肖途唇边——借火。 肖途因为他的突然靠近而满面绯红。他恨极了武藤这种明明已经强迫他出卖灵魂出卖rou体，却还是要像自由恋爱一般的，和他调情的狎昵。 可恨又如何呢，他也只能稍稍退开，偏过头，＂领事，这是在公馆。＂ 武藤淡漠微笑，＂是啊，是在，我的’公馆。＂ 肖途一时语塞，只是低头抽烟。这烟口味与平时他抽过的任何烟都不大一样，卷烟的纸稍显粗糙，但抽起来醇厚，非老刀、大英等牌子可比。 他漫不经心地想着，大概又是武藤搜罗来的什么稀罕货，不抽白不抽。武藤凝视着他烟雾中的俊逸面容，问道：＂这烟……怎么样？＂ 肖途道，＂很好，醇厚却不辛辣，而且看起来烟梗很少，是难得的佳品。＂ 武藤拍拍他的肩，＂肖君果然是品鉴烟草的行家了。＂他把烟盒递到肖途面前，＂既然肖君喜欢，就送给肖君吧。＂ 肖途也不客气，就接了过来，刚要揣进怀里，瞥到包装纸时却顿了顿，＂真的是大英牌吗？抽起来并不像。＂ 武藤哈哈大笑，＂果然瞒不过肖君，这烟只不过是借了大英牌的，皮’罢了，里面的‘rou’是什么，肖君猜得到吗？＂ 肖途有些迟疑，他隐隐猜到什么，却不敢贸然开口，只是谨慎道：＂现在已经有人仿冒进口香烟了吗？＂ ＂肖君啊，这可不是简单的仿冒。有谁会用比真货更好的东西仿冒别人呢？这可是现在苏南苏北，甚至京沪最受欢迎的——＂ 他刻意停了停，注视着肖途表情的变化。肖途依然保持着泰然的微笑。他这才说下去： ＂这可是‘四爷’的货啊。＂ 武藤一边悠悠说着，一边在阳光下观察着那细细的烟卷，仿佛在看什么精巧玩意儿。他说＂四爷＂两个字的时候口音很奇怪，让人想要发笑，肖途却笑不出来。 肖途惊讶道，＂难道是——＂ 武藤点点头，＂是啊，是新四军。他们的日子，现在可真是滋润啊。＂ 肖途从高源那里知道，淮南和苏北根据地为了供养部队自给自足，开办了多种副业，其中便有烟厂。可他并没想到，烟厂的生意竟然红火到这种地步，连南京上海两地的买卖都做起来了。 肖途皱皱眉，＂这些烟贩子胆子真够大的，这是通匪！＂ ＂不不不，肖君，他们只是有利可图所以才这样做罢了。＂武藤甚至宽和地笑了笑，＂新四军的烟好，自然有生意找上门。只是，这些东西，是怎么运出来的呢？＂ 肖途忽然想起他上次发现的＂公馆＂与＂第二号＂情报交易的秘密【1】，有些齿冷又有些好笑。＂公馆＂利用＂第二号＂制衡他们日本人内部的政敌和国民党，却没想到有尾大不掉的一天吧。 肖途站起身来，＂皇军一向对匪区封锁严密，之前匪军自己都饿肚子，现在却做起买卖来，必然是有人……＂ ＂肖君，不要轻易下结论嘛。也许，这都是被钻了空子也不一定。＂武藤眯了眯眼睛，又抽了一口烟，＂烟，还真是好烟啊。＂ 肖途有些忐忑，＂领事的意思是——＂ 武藤忽然把烟狠狠捻灭在桌子上，华丽的红木书桌立即被烫出一个灰白印记，肖途看了心里直呼作孽，又觉出一点令人毛骨悚然的残忍，只是将烟也按灭在烟灰缸里默不作声。 武藤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如常的亲切，＂你来写一篇文章，痛斥匪区压榨种植烟叶的农民，强迫他们把最好的烟叶交出来，百姓因此苦不堪言……＂ 肖途温然笑道，＂没问题，领事。＂ 武藤的手从他肩上缓缓移到他颊边，肖途想躲开，武藤却先停了手，转而伸进他上衣口袋里。 武藤把他口袋里同僚给的烟甩到桌面上，淡淡道，＂有我给你烟，就不要抽别人的烟了。好吗，肖君。＂ 肖途如遭雷击，一时不敢动弹。武藤却像刚才的话只是随便说说一般，挥了挥手，示意他可以走了。 肖途躬身道别。 【1】见原作《潜伏之赤途》第四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