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二 丈夫的名号（二更）

    在座的只有奥利弗和康拉德见过美纳斯本人。

    女人十分年轻美丽，披着漆黑的滚边斗篷，雪白的脖颈和耳垂上悬着蓝宝石镶金的首饰，修身的黑长裙下是一双带着泥土灰尘的靴子。她淡红的唇带着一点礼节性的微笑，充满混沌气息的汹涌魔力在周身环绕。

    奥利弗首先从惊讶中恢复了过来，毕竟他是批准她进入的人，“……你能回来真是天大的喜事，美纳斯。”

    “等等，这是谁？你们魔兽的情人吗？”无法感知到美纳斯的魔力的人类贵族们目瞪口呆。他们看得出来这完全是人类，还是一个不讲规矩的野女人。

    美纳斯多看了几眼她的同胞，平静地解释：“我受银莲王所托加入同盟军。”

    美纳斯寻找椅子，然后和那双流露出不加掩饰的惊骇之情的猩红双眸对上。她的动作一顿，右臂下意识地捂住空荡荡的左臂。他为什么会在这里？不是应该在前线吗？

    “……大公。”美纳斯扯了扯嘴角，试图笑起来，但笑容显得有些奇怪。她不知道为什么她笑得这么勉强，或许是因为她控制不住胸腔处的酸意。

    人面蛛哗地站起，皱着眉，用一种和平时相似但又含着脆弱的锐利眼神盯着她。这一举措使会上的人类和魔兽都诧异地盯着他，除了知道一点内情的奥利弗。他似乎还在怀疑些什么，不过当他看见女人手里的权杖后，紧皱的眉缓缓松开了。在场的人和魔兽发现一种活力在这位统治者的干瘪身躯里焕发，就像人类的guntang血液重新流淌，让魔兽们想起他五十年前的雷霆手段。

    康拉德收回目光，语速快而利落，“一切困难都会被妥善解决，这是人面蛛家族的承诺。同时，我对一切无理的不公正的要求表示拒绝。考虑到我已经充分地听取了各位的意见，我不打算再在这里停留。尼克罗。”

    黄金雕饰上的一只倒悬蝙蝠落在地上，变成人形。尼克罗坐在了康拉德的座位上，似笑非笑地接收了四面八方的目光。两年间，他已经完全拥有了处理事务的能力和资格，就算美纳斯没有出现，他一般也会代听下半场会议。

    美纳斯看到人面蛛向她走来，于是知道她是没有办法参与接下来的会议了。她站起来，被拖入冰冷如石的怀抱。康拉德的步伐很急，面容紧绷，直接把人带出了议事厅。

    “呵。”尼科莱塔睨着康拉德消失在门后，优雅地靠在椅背上，“没想到尤塞恩大公也有魔兽的一面。那么我也应该离席了。”

    ……

    人面蛛的住处只点着几根蜡，凝固的蜡堆积在花纹繁复的银烛台上。

    康拉德关上门，施了一重魔法阵，然后带人坐在丝绒扶手椅上。微弱的烛光已经足够他看清一切，沉默着抚摸着她的脸颊。

    “一些人告诉我，你回不来了。”

    这情绪翻涌又克制，冰冷又磁性柔软的嗓音让美纳斯深深出了一口气。

    她觉得康拉德并不是想要她解释什么，于是她只是笑了一下，“他们也不知道实情，原谅他们吧。”

    人面蛛没有回应，他垂头，面容的一大半隐没在黑暗中。

    他的手触摸到一片空荡，“你失去了左臂。”

    “是。”美纳斯的声音也随着他的声音放轻了。

    她的变化不止于此，这让康拉德甚至有些恍惚。但在他心里，他看不出现在的她，和那个脆弱地躺在床上，奄奄一息或是微笑着看他的小女孩有什么区别。他沉默了一会，美纳斯感觉他似乎在沉思，又似乎在发呆，“你怎么了？”

    她托起他的手，人类洁白无瑕的柔软手指和人面蛛佩戴着宝石戒指的鹰爪般的大手交叠在一起。

    那双猩红的眼眸持续地盯着她，显出柔情和兽性的恐怖交织的怪异感觉。

    他忽然站起来，然后单膝跪在她面前。

    烛火被风吹得摇曳一瞬。

    “请你嫁给我，做我的妻子。”

    在无数个充斥着深重悔恨的夜晚，康拉德·尤塞恩下定决心，如果他能够再次见到她，他要立即和她结婚。他不应该等待时机，他无数次梦到她眨眼间从会哭会笑的人类变成魔兽口中的骨碎rou泥。他不年轻了，他害怕再一次的变故。

    虽然是用了请求的单词，但是一枚老土的素银戒已落在了女人的右手心。

    “咚、咚。”

    美纳斯听到如雷的心脏跳动声，她怔怔地和跪着的雄兽对视，不知道自己的脸上是什么表情。她不觉得自己有听错一个字母。

    他本来的妻子呢？她不是一个人类吗？人类能和魔兽结婚吗？他该怎么做家主？他闻不到费尔南德的气息吗？

    “我……”她挤出来一个字母。

    “你怎么能娶我呢，康拉德？”

    雄兽平静得甚至有点冰冷，不过嗓音依然柔软异常，“我当然能娶你，只要你愿意。”

    她又沉默了。她已懂得了那锐利的眸光的重量——他考虑过了一切问题，并以他们之间的信任担保，一切都可以解决和包容。

    美纳斯动摇起来。这并不是因为婚姻于她是多么诱人的东西，只是因为她不愿意拒绝他的要求。他们都鲜少提出要求。

    人面蛛仍然一丝不苟地单膝跪着，“我的财产将划分一半给你，家族里的许多宅邸和产业也会是你的。我们生下来的孩子会得到最好的照顾，以后会成为家主。剩余的一百多年里，只要我还活着，就不会再使你身陷险境。只要你愿意嫁给我，我可以尽力为你做一切事。你还想要些什么？”

    美纳斯并不怀疑她只能作答而不是提出更多的质疑。她长久地沉默着，握着那枚相比于这些承诺来说要朴素许多的银戒。

    “你不知道我的想法和感受。我做梦都会梦到你，我想要你的原谅。”

    他的话语已经近乎脆弱和恳求。

    “别这样，康拉德。”美纳斯心都要碎了，她像在叹息，“但是……我既不打算获得和经营那些财产，也不打算为你生孩子，更不会待在城堡里。我一点也不适合你，康拉德。”

    雄兽已考虑到她有可能会如此回应。孩子的事情可以以后再处理，他决定先达成婚姻。他并未改变姿势，用力地握上她的肩头，呼吸一时交融，“既然你这么想，那为什么不直接拒绝我？”

    康拉德·尤塞恩极少在他的情人面前展现出他的咄咄逼人，“让你浑身都弥漫着一股野兽味道的家伙，假使他向你求婚，你会考虑吗？即使他于你，既无财产叫你继承经营，也无需你生育，更不紧锢你自由？”

    同样鲜少为人逼问的美纳斯绷紧了头颈。盯着尽在咫尺的两瓣惨白的唇，她忽然有种一口咬上去的冲动。

    “我不会，我只爱你，那又怎样？康拉德，我已经抛弃你了，你是大贵族，丈夫的名号你也想要吗？”

    “假使这样的说法可以使你嫁给我，那么……”

    康拉德挑眉扬手，并未说完这足以称得上侮辱的话语，但已尽在不言中。

    美纳斯彻底无言以对，她坐回椅子，右手盖住上半张脸。

    一人一兽沉默了一会，康拉德恢复了平时的冰冷肃穆，拉住她的右手，将银戒戴上她的无名指。他摩挲着她的手，片刻后抬起头对她微笑着说：

    “从现在起，我是你的丈夫，你是我的妻子。等战争结束后，我会举办婚礼。”

    “我很开心，美尼亚。我从来这么开心过。你回来了，还会和我结婚。”

    如果没有某些变故的话，她在心里说完了前半句，“……我也是。”

    康拉德温柔又轻快地亲了一下美纳斯的额头——这动作让人以为他还在一百岁的青年时期，然后站起来走到床边。美纳斯盯着康拉德的背影，他在亲自铺丝绸被褥，“你会同意我参与战争？我无法保证自己的安全。”

    “现在女神同样不在前线。所以只要你想，就可以。小心点，我会等你回来。”

    美纳斯思索着，他不在战场前线——或许是受伤了。她应该找时间看看。

    康拉德做好就寝的准备，优雅地解开衣服，“去沐浴吧，我们都需要休息。”

    喜悦冲淡了欲望，他抱着她躺在一张床上睡觉，宽松的睡袍使肌肤相贴，一人一兽竟然都没想起性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