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转眼几年时光匆匆而逝。 李忘生回到家,直到瘫倒在沙发里,紧绷的脸色才缓和一些。 父亲的病情每况愈下,已经抢救了好几次,医生都安顿他和mama做好心理准备。 想必自己也有所感知,今天上午他去探望的时候,父亲就提起了希望他早点结婚的心愿。 过两年就三十岁了,寻常人这个年纪可能连孩子都有了,他还孤身一人,父亲的担忧是很正常的。 况且,在自己离世之前,如果能看到儿子成家,也能放心地走。 临走的时候,mama拉着他在走廊尽头聊了会儿,然后给他推了一个微信名片。 “以前认识的朋友家的儿子,也喜欢男孩子,很早就知道你了。”mama抚着他的外套褶皱,“要是不抗拒,就认识认识,哪怕没成也能交个朋友。” 自己喜欢男性的事,家里也很早就知道了,只是知道了也没用,这几年过去,依旧没见他铁树开花。 除了吕洞宾,所有长辈都以为他真的是根木头。 其实,这根木头早就开过花了。 只是花期有点短,还没来得及让所有人都看到。 李忘生点点头:“放心吧,我会好好聊聊的。” “知道你懂事,不过也不用勉强,你爸就是……就是有点急了才催你,不用放在心上,这种事还是要顺其自然。”mama摸摸他的手,“对了,小风怎么样?” 她说的是当年那个因为她而被亲生父母找回的小孩,现在已经考上了长安大学,在李忘生带的班里。 “很好,很努力。”提到洛风,他就舒展开了眉头,“下课也总是抱着题问我,比我那时候还爱读书。” “那就好,没有辜负他父母这么多年的辛苦。”mama也开心地笑了,“真是好孩子。你们都是好孩子。” “对了,你经济方面,压力怎么样?”刚舒了点心,mama又蹙起眉头,“一次性还了那么多钱,那个李唐真的没跟你签什么卖身合同吧?” “没有。”李忘生无奈地,“您就放心吧,人家只是随手帮个小忙笼络员工,对他们来说,那些钱就是九牛一毛,不值一提。” 一年前,他父亲的病情突然加重,医院给出的治疗方案,几乎掏空了他和mama的所有积蓄。欠债更别说按时还了,第二个月的生活费都成问题。 也是那时,吕洞宾带他认识了李唐集团年轻的一把手——李隆基。对方提出跟他合作,如果项目能成功,会有一大笔奖金给他。 但他等不到项目成功了。考虑了几天,正要去大额贷款的时候,就接到了李隆基的电话。 他一上来就道明了已经调查清楚他的家庭情况,出于对人才的欣赏,愿意先帮他一次性付清剩余的债务,只要他答应合作。 李忘生仔细研究了两天对方发来的合同,随后毫不犹豫地签下了名字。 那么大的一笔钱,分几十年期的利息也是一笔巨款,李唐能一次性付清,省下了太多钱。 并且还清后他只需要还李唐等额的钱,利息低到像开后门一样,简直是上天的恩赐,这种好事,何乐而不为。 不过对此,李mama还是非常警惕的,虽然她的警惕并没有派上什么用场。 但这么大的负担倏然减轻,全家都喘了一大口气。 也因此,虽然知道……李隆基曾经为了上位做过些不大光彩的事,但权衡利弊后,他还是觉得商场上的合作,总比对立来得好更多。 更何况,还是全球都有影响力的李唐集团。 躺在沙发上放空了会儿,他才起身取了换洗衣物,走进浴室。 今晚大学同学聚餐,有些人已经好几年没见过,大家都很期待这次见面。 洗完澡出来,他边望着流理台边嘴对嘴的两只小羊发呆,边吹干头发。 当年谢云流走后的两周,他失眠得实在受不了,找了管家询问退房的事宜。 辗转反侧的那些深夜,身畔没有恋人熟悉的体温,他每天几乎是四五点才能疲惫地睡去,到了八点多,再头痛欲裂地醒来。 想要逃避的欲望一天胜过一天,绝望的思念就快要将他击倒,他不能再忍受这样的煎熬。 可管家的一句话,像当头一棒一样,敲得他眼冒金星。 管家说:“可是您男朋友交满了合同期内的房租呢。” 当时入住时,每个房间只有一个手机号可以下载公寓的APP,进行水电网物业费之类的缴费和查询,谢云流很强势地要求下到他的手机里,并表示否则会被老吕打死。 李忘生并不想当着外人的面纠结这些,只说之后家里一切的花销,哪怕是超市购物,都要他付钱。 谢云流不置可否地噘噘嘴,后来也确实做到了尽量不跟他抢着付钱。 他以那样小心翼翼的方式维护着自己的自尊,谢云流也不为难他,时间就那么慢慢地过,过到后来,就真像情侣同居一样不分你我。 所以管家的那句话,就好像敲碎了他所有翻腾不肯止息的痛苦,又给他带来了些安慰。 谢云流已经走了,一切联系方式都拉黑了他,他看不到也听不到他的一切消息。 可他走之前,还是往APP里充了好多费。 就好像很怕他过得不好,好像还是那个舍不得他多花钱的师兄,虽然走了,但是疼惜和呵护还在。 李忘生就那么靠着床头坐了一天,夜幕降临时,才给管家回了信息:抱歉,刚刚就是想咨询一下,辛苦您了。 管家:应该的~有什么事您找我就好。 于是这个房子,他就一直住着,住到合同到期,又继续续签到现在。 也许是心里还抱着什么期待,也许是清晨明媚的光线变成疏朗的月光,在那些无声无息流走的时间里,他突然就想开了。 既然放不下,就干脆拿起来。 总好过疯了一样的自我折磨。 到了饭店时,人已基本到齐。 于睿旁边坐着卡卢比,上官博玉正调侃他们怎么不管宝宝,一旁的卓凤鸣大喊怎么忘生还不来。 李忘生扬着笑脸快步过去:“来了来了,抱歉,饿坏凤鸣了。” 众人见了他,就都眼前一亮。 于睿打趣道:“李教授快坐,凤鸣还不赶快道歉?小心教授罚你抄十遍道德经。” 抄道德经是吕洞宾当年惩罚学生翘课的手段,李忘生继承他的衣钵,从五十遍缩减成了十遍,但还是被学生暗地里称为道德经魔鬼。 卓凤鸣举起手中的雪碧:“对不起李教授,僭越了。” 众人一片嬉笑,终于正式开始这顿饭。 祁进比他来得还晚,一身大衣俊俏又挺拔,路过哪里都要吸引一片视线。 他坐在李忘生旁边,张口就骂:“这个狗东西,非说他送我,结果一路堵车。” 李忘生止不住地笑。 大四那年,姬别情不知怎么做到的,竟然辞去了原本的工作,在众人拍毕业照的时候,拿着户口本在学校布置了一片场地,当众跟祁进求婚。 当时祁进的脸色非常丰富,至今依然作为表情包在各种群聊里疯狂传播,屡骂不止。 不过姬别情的努力也确实没有白费,祁进还是满面傲娇地伸出了手,允许他把戒指小心地戴上,不准弄疼自己。 大学时关系最好的朋友,有两对都修成正果,这是件很难得且很令人羡慕的事。 “更何况是这么养眼的两对。”上官博玉补充道,“姬大哥那结婚照真帅啊。” “我不帅吗?”卡卢比笑眯眯地望着他。 “我都不想说了。你们西域也太多帅哥美女了吧?”上官博玉捂着心脏,“真后悔当年没跟于睿师妹一起报名当志愿者。” “是啊,不然现在说不定就结束母胎SOLO了。”于睿笑呵呵地,“说起来,你们宿舍四个有三个孤家寡人,简直离谱。” “哦对,”说着,于睿又想起了什么,补充道,“不知道谢师兄在日本有没有找个漂亮女朋友。那边的女孩子太可爱啦。” 李忘生的舍友是知道他们当年谈过的,一时面上都有些莫测。 卓凤鸣及时接话:“谈就谈呗,人都是往前走的,对吧。” 上官博玉点头应和:“鸣鸣说得对。” 于睿怀念地叹了口气:“当年旅游的时候,我姐妹还有点喜欢谢师兄呢。” 这就有点陈年老瓜的味道了,但成功激起了众人的好奇,纷纷求问更多。 于睿就兴致勃勃地聊起当年的八卦:“她见到谢师兄的第一眼就有点好感,偷偷跟我犯花痴。哎,你们还记得谢师兄买的挂件吗?” 卓凤鸣吃了一堆rou,百忙之中抬头问到:“小羊的吗?现在还在我车钥匙扣上呢。” “我的也是!”于睿甩了甩自己的车钥匙,“当年谢师兄不是一起付账的嘛!我姐妹就更心动了……觉得谢师兄说不定也对她有点好感,后来还加了谢师兄的微信。” “然后呢?”祁进瞟了李忘生一眼,见他神色正常地涮着牛rou,也接口道,“展开说说。” “没然后了啊。”于睿耸耸肩,“女孩子矜持,谢师兄又铁直,俩人顶多点赞个朋友圈。一段缘分就这么随风而逝啦~” “切~~”没想到这瓜如此不保熟,众人发出失望的嘘声。 祁进又看了李忘生一眼,见他安安静静地夹着牛rou裹上酱料,放进嘴里后又拿起纸巾擦擦嘴边。 “这么优雅?”他忍不住道。 李忘生扭头对着他笑:“没办法,一口吃太多了。” 以前习惯了有人帮他揩去嘴角脸颊沾上的东西,现在只能自己擦,当然要多注意着点。 “不过谢师兄出国以后,删了好多朋友圈啊。”于睿又遗憾道,“他的朋友圈特别有意思,删了好可惜。” 李忘生的身体几乎瞬间绷紧,朝着于睿看去。 这些年他刻意地不去主动探听有关谢云流的一切,即便知道朋友们依旧有他的联系方式,也从来没有打听过。 但主动提起的,他都会竖着耳朵去听。 “我们那时候去旅游的照片,他特地修了才发出来的,后来都没了,那么好看……”于睿长叹一口气,“还有他分享的好多小物件,我都好想买!可惜大学时候没有钱…结果现在有钱买了,他全删了。” “对,有次他分享了套餐具,特别好看。”这就引起了卓凤鸣的同感,“我特意去问了,可惜是别人送的。应该很难得,我连同款都搜不到。” “我想起来了,是那套,那个那个花纹,金边……里边……那套对吧?”上官博玉挥动着手艰难描述。 “对对,就那套,特别好看。”卓凤鸣虎目含泪,“我太喜欢了,惦记到现在。” “他们说的是不是你家里那套?”祁进蹙着眉凑近他,“就那个……” 他还没仔细描述,就见李忘生轻轻点了点头:“是。” 谢云流是很爱分享的人,他搜罗到什么新鲜玩意儿,或者去什么地方旅游,总会发朋友圈分享出来。 不止那套餐具,家里很多东西,他都发出来过。 没想到,连那些……他都删掉了。 祁进小心翼翼地观察他:“你应该没什么情绪波动吧?” “没有。”李忘生平静地吃了口哈密瓜,“都多少年前的事了。” 嘴上这么说,他的心里却好像漏了一个小口子,潺潺地流淌着血液。 一种钝钝的痛传来,不会太过刺骨,只是像缓缓流过的时间一样,静悄悄地流逝着。 “可你看起来……”祁进犹豫道。 “阿进。”李忘生歪头冲他笑,“都过去了。” ----- 谢云流又做了个梦。 这些年他频繁地做梦,从一个少梦体质摇身一变,成了多梦体质。 今晚,依旧是那个梦。 几乎成了梦魇一样的存在,刻入骨髓般的心理阴影,不断重复经历的惨痛回忆。 那天他高高兴兴地去接李忘生,发了消息问对方在KTV哪个房间,却始终没有收到回信。 也许是玩得太开心了,没顾上看手机。 可他还是很高兴。他有一件好事要跟李忘生说,心里的雀跃满到几乎要溢出来。 没想到的是,刚出电梯,就听到李忘生和祁进的交谈声。 ——“前段时间还送了我辆车,多好的金主。” 他不是有意偷听的,他本想叫一声的。 ——“应该会自然而然地断掉吧。” ——“包养的目的不就是rou体关系,两地分隔,好像也没有继续的必要了吧。” 可冰冷的字眼像冰刃一样一字一字地刺到心里,脚步定在电梯间门口,人像被刺骨的冰雪冻住,僵硬地发不出一个音节。 ——“从一开始就说好是包养啊。我只是做好了心理准备而已。” 原来一切都是一场笑话,从头开始,李忘生始终如他最初所说一样,只是把他当做包养自己的对象。 那些浓情蜜意,那些酸甜美好,都是笑话,都是他单方面的幻想,都是一场独角戏。 李忘生是怎么看待他的?像看一个自作多情的小丑,还是像看一个被自己玩弄于鼓掌的人偶? ——“这种不健康的关系,彼此都应该心知肚明长久不了吧。坚持了这么久,如果这次能结束,也算一种解脱。” ——“那你……这么久,就一直把他当,一个纯粹的金主?” ——“那当然。” 但总归,李忘生是从来没有喜欢过他的。 一点真心,都没有过。 全是欺骗,全是逢迎,全是做戏。 他不敢置信地后退,步伐凌乱不稳,整个人摔倒在地上,失措地站起身,匆忙按下电梯。 梦境到了这里就开始混乱,颤抖着手收拾东西逃离的场景快速闪过,出去买醉借酒消愁吐到半夜去医院吊水的场景只占了几帧,最后闪到他缩在被中沉睡的画面。 那晚他折腾得老吕万分煎熬,先是抱着人哭得要死要活,吓得老吕差点以为他精神崩溃了,又是发脾气边脱衣服边乱甩,最后连手上的戒指都甩了出去,也不知掉到了哪里。 但他醉的太厉害,吐得半死不活的时候,也顾不上那些了。 只是从医院回来后,睡梦中隐隐觉得颊面痒痒的,却无论如何都醒不来,连手指也没有半分力气,没能抬起来一丝一毫。 沉重的眼皮牢牢盖着眼睛,柔软的被子十分温暖,他紧紧蜷缩着,却总觉得怀中空空。 他应该要抱着一个人,那个人香香的软软的,很乖地依偎着他。 “……师兄……” 一声叹息一样轻飘飘的呼唤传入耳中。 是你吗?李忘生。他突然就躁动起来。 你来了吗?你又来装模作样了吗。他想质问,可嘴巴张不开,只能颓然放弃。 你是想挽回,还是想要笔分手费?他突然有些自嘲地想到。毕竟你跟我在一起,从头到尾都是为了钱。 可那个声音消散在空气中,没有传来第二声。 ……不对。他在梦里努力想睁开眼。是不是有人在亲我。 是不是你?李忘生。 你这根臭木头……是不是你?他舍不得骂什么难听的话,只好这样色厉内荏地在梦里大喊。 你不许动,应该是我亲你!他恶狠狠地想伸手去抓向自己的脸,可惜他在梦里,身体一动都不能动。 他好像感觉到有人在看着自己,看了很久很久,都没有移开视线。 许久,他才感觉周围一阵轻微的波动,重回寂静。 一声轻叹幽幽从远处传来。再无其他。 你……你走了?就这么走了?他绝望地流下泪来。真的就这么走了?一点都不留恋……一句都不挽回? 李忘生……你为什么…… 他睁开泪光朦胧的眼,望着漆黑的天花板。 为什么……要这么对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