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买好机票,谢云流截了个图,久违地发了条朋友圈。 配文【出狱。】 这些年他一改热情分享日常的作风,间隔很久才发个朋友圈以示存活,配的文字也常只有寥寥数语。 倒不是转性要立什么冷面酷哥的人设,而是真的忙,忙到飞起,忙到脚不沾地。 他不是坐以待毙的性格,过往优秀的履历也足以支撑他跟老总面对面地进行协商,最后重新签订一个新的对赌协议。 五年内,做到协议中的成绩,十年合约就能撕毁,他可以自由选择继续留下还是离开。 现在,昼夜不分的五年终于熬到底,他成功了。 长安曾经的孩子,将回到故土。 李唐F4的群轰然爆炸,不过十几分钟,就弹了99+的新信息。 拓跋思南:哥,我的哥 方乾:流,我的流 陆危楼:谢老弟!!!!! 陆危楼:我已经让秘书订好同天飞长安的机票了,懂哥意思? 方乾:!什么!动作这么快?!我这就去 拓跋思南:我也去!!!别想丢下我偷偷相聚!!! 谢云流:[OK] 谢云流:想吃什么 谢云流:人呢 陆危楼:订票去了 陆危楼:吃什么都行,主要目的是为你接风洗尘,其他都不重要 陆危楼:要不吃海鲜吧 谢云流:?你故意的吧??知道老子吃得快吐了故意膈应我 陆危楼:QAQ谢哥好凶 陆危楼:那吃自助吧,各吃各的,我猛吃海鲜 拓跋思南:我无意见 方乾:[OK] 拓跋思南:恭迎我李唐F4荣耀老三王者归来 方乾:这次回来不走了吧? 谢云流:不走了 谢云流:谁有空订个桌,我不方便 拓跋思南:我来 拓跋思南:新开了个空中观景旋转餐厅,有没有兴趣 拓跋思南:[图片]×5 拓跋思南:很能转的样子 陆危楼:看起来还不错 方乾:我看行 谢云流:[OK] 拓跋思南:订好了,不见不散,兄弟们 谢云流:[OK] 陆危楼:不见不散! 方乾:不见不散! …… 时光如梭,眨眼就到了回家的日子。 这些年他没怎么有机会回过国,多数时候都是老吕亲自飞去看他,父子短暂相聚段时间,又各自忙各自的去了。 落地时,看着空中熟悉又近乎陌生的地面,人生前二十几年那些压箱底的记忆,才卷土重来一样,纷纷冒出来。 蚂蚁一样行驶在公路上的车,曾经也有他的一辆。 眼熟的建筑林立着,只是外墙较之记忆中更老旧了些。 飞机渐渐靠近地面,他听着机舱播报,长安航空熟悉的落地音乐响了起来。 熟悉的旋律像沙漠中一阵阵的风,吹落掩埋着断壁残垣的沙土,渐渐露出下边保存完好的记忆。 那些深夜挑灯工作的日子里,厚重的资料写满弯弯绕绕的日文,他本以为一切过往都渐渐变轻、变淡,最后消失不见,被崭新的、尽管心中还有些抗拒的东西全然覆盖。 可却全不尽然。 原来他还记得所有,记得长安的路,记得长安的高楼,记得长安好吃的饭馆,记得长安难吃的蛋糕,记得长安的摩天轮,记得长安风的温度。 当脚步踏在廊桥上的时候,离开时的记忆仿佛自沉眠中复苏。 当年二十六岁的年轻人,托着行李箱不情不愿地走进登机口。 廊桥外的景色依旧,阳光明媚,相邻的飞机上喷着整齐的中文。 天清气朗,故土依旧。那年沉默地望着窗外的自己,与现在缓步逆向而行的自己,擦肩而过。 走的那天,天气阴沉,他久久待在贵宾休息室里,不肯出来。 老天好像也在帮他,登记时间延迟了半小时,能够让他再多停留那么一会儿。 可墙上的时钟始终摆动着,滴答滴答地一刻都不停下。 他揉着眉心起身,也许是睡眠不足,也许是身体不适,走进廊桥的时候,甚至幻听到了李忘生的声音。 似远似近,似来自另一个空间。 他停下脚步,耳中嗡嗡振鸣,头痛欲裂。 还不死心。 还在幻想他能来挽留自己。 太好笑了。 他重新抬起脚,左拐,走过最后一段路,跨上飞机。 从此天涯路远,再不相见。 …… 老吕下午有一场大会要开,他叫了车自己回家。 别墅还是那个样子,花圃里种的向日葵长高了,看起来距离吃到瓜子还有段时间。 他有些疲惫地冲了个澡,扑进熟悉的柔软床被中,好好睡了一觉。 深埋了几年的记忆在梦中层出不穷,短短两个小时的睡眠,几乎混乱地梦过了几年的时光。 他没有睁眼,只是突然想起隔壁那个埋了好多年的铁盒子。 他走了这么久,早就过了李忘生的二十四岁,不知道李忘生有没有自己去挖出来。 那封信里,自己写了什么? 哦,想起来了。 不过只有短短的七个字。 他在满室黑暗中睁开眼。 都过去了。 爬起来换了身衣服,他坐到书桌前,开始寻找车钥匙。 回国之前,老吕帮他联系了厂家换新,新车已经停在了车库,老吕说钥匙放他房间了。 左翻右翻没找到,他有些无奈地拉开下方抽屉,依旧没有看到钥匙的踪影。 但他看到了一个陌生的小盒子。 “这是什么?”他轻声嘀咕着,取出那个从未见过的盒子。 但等到打开的时候,他就明白这应该是老吕的手笔了。 那是他当年在方乾那里订做的第一对戒指。 “……还以为丢了。” 他取出那枚几乎毫无变化的银圈,仔细地看着。 ——还是有变化的。 莫比乌斯环磨砂的那一圈,有一个角被磕碰了,稍微有些变形。 他开始回忆,自己什么时候磕到了它。 ——哦,想起来了。 刻骨铭心的,痛彻心扉的,那个周四的夜晚。 他喝了很多酒,迷迷糊糊地脱衣服。 戒指被什么东西勾住了,他烦躁地用力一扯,随手一丢,连带着衣服跟戒指一起甩了出去。 地毯厚重,几乎没听到什么声音,他也没来得及去找,就跌跌撞撞地冲进卫生间,抱着马桶开始吐。 再到后来,就是梦到过无数次的场景。 老吕担心地进来找他,被他抱着哭,从卫生间哭到卧室,又从卧室哭到老吕卧室,最后又歪歪斜斜地冲回自己卧室的卫生间,吐得昏天黑地。 半昏半醒间,老吕载着他去了医院,浑身难以自禁的抽搐才慢慢平复下来。 他睡了很久,养了好几天才缓过来。 然后躲在房间里想了几天,修改了航班。 当年为了一段失败的感情要死要活的自己,现在想起来,都能让他笑出声。 他把戒指放回盒子里,重新关进抽屉中,起身回头,才看见原来新的车钥匙就在床头柜上躺着。 当年旅游时买的小羊挂坠也被老吕贴心地挂了上去,拿起来的时候还有点沉甸甸的。 他开着车去加了油,看看时间还是很早,干脆漫无目的地开始乱逛。 两边的绿植依旧是老样子,他现在已经不再追求车速,慢悠悠地开着,左拐右拐,望着远处熟悉的建筑。 等回过神,车已经直直开向了熟悉的地下车库。 摄像头已经识别了他的车牌号,栏杆缓缓抬起。 他近乎茫然地驶进。 这么多年了,系统居然还留着他的车牌号? 随便找了个车位停下,他又陷入茫然。 我怎么真的进来了?有毒吧。 ……算了,就当故地重游吧。 他推开车门,在昏暗的车库中踱步。 走过快递区,又走过外卖区……外卖区重新装修了,看起来黄黄绿绿的,以前还只是几排架子而已。 直至走到电梯间的门口,他才回过神来。 已经五年了,合同早就到期,他的人脸,想想都不可能再被识别。 旁边走来几个穿着家居服的社畜,直直朝他走过来。 他不由自主地挪了两步,对上门侧的人脸识别。 “识别成功。”机械的电子女音响起。 他愣在那里。 不是吧?当初选这里就是看中了安保做得好,这都多少年了,自己的脸还没删掉? 太离谱了吧。 越过他走进去的年轻女子扶着门:“不进吗?” “哦……哦,谢谢。”他匆忙地迈步进去。 不是。不对。我进来干什么?!进了电梯,按下楼层后,他后知后觉地想到。 “小哥哥,你到了。”年轻女子又一次提醒道。 “……呃,好,谢谢。”他有些尴尬地走出电梯。 但一切还是那么熟悉,一如当年。 他走近电梯间落地的玻璃,向外望去。 连风景都几乎没什么变化。 左手长长的走廊尽头,窗台上摆着一个玻璃花瓶,里边是长得十分茂盛的绿萝。 谢云流魔怔一样地走过去。 他曾买了五六瓶小绿萝送给李忘生,当时虽然也有老板热情推荐的成分在里边,但绿萝很好养是公认的事实。 希望李忘生能把绿萝养大,养到他回来,养到他求婚,养到他把隔壁别墅买回来,再一起搬回去。 油绿的叶子干净饱满,长势十分不错。 他扭头看向那扇门。 久远的回忆破土而出。 那是一年除夕。 他投机取巧地买了副对联,横批第一个字空着,只有后边“年大吉”三个字写在上面。 李忘生问他这是不是买到残次品了,他才扬着嘴角从背后取出那本厚厚的十二生肖图册,贴在第一个字的位置上。 一个完整又独特的横批就跃然入目。 “每年换一个,轮流来。”他得意地对李忘生挑眉。 “……”李忘生笑得无奈又宠溺,“懒鬼。” 还在。对联还在。生肖图册也还在。 他忍不住抬手摸上已经有些褪色的对联。 这户人家也太懒了吧,前任住户的东西也不说扔掉。 但吐槽归吐槽,心里还是油然生出伤怀。 即使感情是假的,共度的时光却是真的,美好的回忆也是真的。 那些一起经历的事情,都是真实发生过的。 站在门前怔愣了会儿,他才猛地反应过来,自己有些像个变态,匆忙抬脚,逃一样地离开。 像做贼心虚一样,他心中鼓噪着冲出电梯,驱车赶往相聚的地点。 不能再……不能再想了。 浓重的苦涩盘桓心头,痛苦几乎要将他淹没。 明明是那么甜蜜的回忆,偏偏全是单方面的投入。 他应该恨的,可心却软的像纯巧融化,非要从难咽的苦中品出一丝甜味。 何必呢。何苦这样自我折磨。 他深缓地呼吸着,努力将思维转往其他方向。 阔别已久的李唐F4终于要重新聚首,男人间大吹特吹的时刻即将来临。 想想他们的日常神经发言,想想晚上要聊些什么,想想晚上吃点什么。 拓跋思南预订的旋转餐厅很快就到了,他报了拓跋思南的名号,就有侍应生带路。 原来这个餐厅分两圈,各自旋转。 他看了眼窗外,夜景确实不错。 陆危楼已经到了,他本来就是四人中年纪最大的,岁月在他英挺的面庞上留下了更深的痕迹。 依旧是熟悉的棕发碧眼,当他对着谢云流扬起笑脸的时候,谢云流还是觉得他老了些。 他这么想了,也就这么说了:“你老了好多。” “一回来就放猪屁??”陆危楼怒骂,“你Lrrrrru哥再老也是个帅老伙!” 谢云流的心情这才轻松了许多,嘴角也止不住带起笑意:“对,对,帅老伙。” ----- 李忘生开完学校大会,匆匆忙忙赶回公寓冲了个澡,换了身利落的衣服,又匆忙地开车出门。 他今天跟mama介绍的那位“姐妹的儿子”约了饭,第一次见面,还是要礼貌些,不能蓬头垢面或者迟到。 这位“姐妹的儿子”姓乔,自己经营一家公司,也算是高富帅一枚,不过性向男注定了佳偶难觅,年纪三十了仍旧单身。 李忘生倒是没有跟他发展的意向,只是两人偶尔聊几句,感觉对方人还不错,权当交个朋友。 他现在比以前心态放开了许多,多一个朋友总没什么太大的坏处,更何况还是位聊得来的朋友。 乔总预约了新开没多久就广受好评的空中观景旋转餐厅,所幸是工作日,社畜大都窝在家里休息,路上并不堵车,没一会儿李忘生就开到了目的地。 他现在开车已经不再像以前那样严格控制在二十五迈,这多少得益于祁进坐在副驾时喋喋不休的狂骂。 “抱歉,学校开会拖了点时间。”李忘生有些拘束地道歉。 对面坐着的男士看起来还很年轻,长相清秀,举止很有风度。他笑着道:“你没有迟到。” “让你久等了。”李忘生也对着他笑。 “我也是刚来不久。”对方贴心道,“先点餐?” 城市高空的夜景自有一番风味,甚至还有惊喜,因为他们转了一会儿之后,还看见了一片河景。 “景色还不错吧?”乔总温和地看向他。 “是很……”李忘生回望他,正要笑着回答,却猛地一怔。 他的视线不受控制地落在另一圈缓缓旋转而来的某个玻璃窗内。 “怎么了?”乔总很快发现了他神色的异常,也扭头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正对而来的餐桌围坐着四个西装革履的男人,看起来都很有气质。 而他们,也怔怔地望向两人所在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