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网暴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金美娜还没来得及感受失恋的痛苦，就被卷入了一场网络谣言。

    靠运营咖啡官微，金美娜已成为坐拥50万粉、小有名气的网红，偶尔会有品牌主动找她打广告，多是咖啡、化妆品和女装之类。为免坑人，她都会使用甄别后再投放至账号。

    然而伴随名利而来的，还有一些寄生于暗处的黑粉。一个曾经她打过广告的品牌被爆出某个产品违规添加致癌物，即使她听都没听说过这款产品，黑子还是像嗅到血的蚂蝗一样，倾巢出动，一夜之间，占领了她的微博。

    他们冒充粉丝，高举正义的旗帜，对一个素不相识的女孩，进行强烈的道德审判。

    “黑心博主，推荐的产品都巨巨巨难用！把粉丝当韭菜，粉转黑！”“赚这种昧良心的钱，不会做噩梦吗？”“互联网真是宽容啊，高中毕业的low逼，都能出来卖货赚钱。”“听说她以前住得很破，现在都搬进高档小区了，恕我直言，这种人能发财，每一个愚蠢的粉丝都有责任！”“她还试图混入高端时装秀现场结识上流人士，还辱骂殴打工作人员，我有朋友在现场亲眼所见，有图为证！”“呵呵，跟黄玲玲那帮互联网乐色坐在最后一排蹭秀的，什么成分，明眼人都知道。”“她以前当过礼仪模特，模特啊，我不是对这个职业有偏见，只是懂得都懂……”

    有人自称是她的小学同学，说她由外婆养大，身世可怜，老师安排她管理班级春游的经费，她却偷偷挪用买卡通贴纸。有人说和她在一个初中，她初中就早恋，而且特别明目张胆，还和中专的太妹争风吃醋，高中她和男生去酒店开房，后来还打胎……

    傍富二代，脚踏两条船，劈腿说谎被包养……多可怕，一个人只需要敲敲键盘，就能把一堆莫须有的罪名，描述得有鼻子有眼，安在一个素昧平生的人身上。原因，可能只是出于嫉妒或无聊，他们丑恶的人生是那样匮乏贫瘠，以至于看到鲜花委顿于地，沾染污泥，就会产生异样的快感。

    面对这些恶毒的诽谤，金美娜一开始还会逐条回复过去，气狠了也会措辞激烈，于是她的头上又会多一项“太妹”的标签。

    刘姐、萧萧帮忙澄清，然而一经发出，立刻被铺天盖地的辱骂淹没，一个漂亮姑娘勤勤恳恳运营咖啡店，听起来哪有高中打胎、被土豪包养、多人运动来得精彩刺激？

    咖啡店的经营也受到波及，那些网络蛆虫扬言刘姐、萧萧等人也同金美娜是一丘之貉，刘姐作为老板，使用劣质咖啡豆糊弄消费者……

    为了不连累咖啡店，金美娜不顾刘姐挽留，选择辞职。葛慧珍对愈演愈烈的网络霸凌毫不知情，以为她只是因为失恋无心工作，破天荒让她出去旅游散心。

    她藏起难过的心情，勉强笑问：“门禁不要啦？”

    “我的囡囡，我还不了解吗？”

    简简单单一句话，说得金美娜几乎落泪，即使全世界的人都欺她辱她误解她，外婆始终会站在她身旁，给予无条件的相信和支持，带着温暖的微笑。

    这几天，她一打开社交软件，入目皆是不堪入目的文字，最初的愤怒反抗只是换来更多的谩骂。一个人的力量，在庞大的集体恶意面前，犹如巨浪中的小舟，被顷刻间吞噬，她索性不再登陆账号，关闭手机，选择缄默。

    她像一只孱弱的蜗牛，面对外界的狂风骤雨，只能缩回自己小小的壳里，期待风雨停歇的时刻。

    深秋，金美娜拿着魏哲扬送的微单去小区附近的公园拍照。梧桐树下落叶纷飞，秋风裹挟着萧瑟凉意，拂过疏冷苍白的树梢，吹落几只干枯的知了。

    美娜抱膝坐在长椅上，眼前寂寥的秋景让她想起和魏哲扬定情那天的公园，那时天光璀璨，百花盛开，鸣蝉在油画般的美丽世界热烈地歌唱。

    被网络暴力短暂屏蔽的失恋的痛苦，同周遭的秋风一起，刮过她心脏的荒原，所到之处，留下刀割般的痛楚。

    她将脸埋于膝上，默默失声哽咽。

    他现在在哪里，有看到热搜吗？如果看到了，为什么不来找她？他是不是真的不爱她了，骗子，混蛋……

    突然，一只温柔的手掌落在她的发顶，在清冷的空气中，传来令人安心的温度。

    她猛然抬头，眼中的欣喜在看清来人的瞬间黯淡，她没有理会沈尉，继续擦眼泪。

    自从医院一别，二人已半年未见，金美娜知道外婆和他一直有联系，但碍于魏哲扬，搬家后从未请他来家做客，二人也没在微信上聊过天，他于她，几乎算是陌生人了。

    当着陌生人哭泣，并不会让她不好意思，只是有第三人在场，眼泪仿佛有自主意识地少了许多。

    沈尉从葛慧珍处得知金美娜在公园这边，远远看见她像个受伤的小猫，蜷缩在长椅上，默默舔伤，倍感心痛。他耗费好大力气，才克制地伸手摸了摸她的头，而非拥她入怀。

    他从文件袋拿出带转发评论点赞数量的谣言截图递给她，A4彩印，统一格式，排版清晰，造谣证据链充分明了，有整整五页用于统计那些参与过造谣的营销号和措辞最下流的个人用户，上百页A4纸装订成册，最上面附有写给区人民法院的起诉状，和装有全套电子文档的U盘。

    美娜翻了翻，即使再铁石心肠的人，面对这样一份明显费心搜集的材料，也会不由得动容。她不是没想过起诉，但截图时形成的二次伤害、繁琐的起诉手续、漫长的审理流程……让她还未开始，就心生退意。

    有个声音告诉她，算了吧，每年被网暴的人成百上千，有几个受害者名誉恢复，又有几个施暴者受到严惩呢？最多是销号，然后顶着一张伪善的面孔，在现实社会继续逍遥法外，没人知道他（她）曾在网上杀人不见血。

    她知道这样想是不对的，她只是需要一个人告诉自己，无论结果如何，抗争的过程，本身就是有意义的。

    她擦干泪水，清晰地捕捉到，沈尉那双为搜集证据熬红的双眼。虽然这个人不是她期待的那个，但却无法抹杀金美娜此刻满心的感动。

    “谢谢。”

    沈尉摇头，一把拉起美娜，神色冷峻，语气坚定，“我们立刻去法院，告死他们。”